後記(1)
作者:要離刺荊軻      更新:2020-04-01 12:39      字數:4436
  漢紀兩百二十五年,興平四年七月。

  一艘黑色的戰艦,劈波斬浪,在風暴中依然堅定向前。

  戰艦的桅杆上,黑色的龍旗,迎著風暴高高飄揚。

  穿著絳黑色的海軍軍服,胸前掛滿了爵位勳章的將軍,走到艦橋上的甲板,然後他看到了正在艦橋上抱著手沉默的一個年輕人。

  於是,將軍對年輕人行了一個傳統的,隻有貴族之間才會互致的禮儀——他微微作揖,身體前傾,雙手合十而拜:“世子殿下,您在想什麽呢?

  年輕人回過頭,看著將軍,也回了一個同等的禮節,然後答道:“不瞞君候,孤方才在想……

  “一百年前,孤的先祖與劉氏、張氏的先祖,在長安城中共同立誓……

  “以天下為重,共尊漢室,扶保社稷……

  “從此海內歸一,天下皆漢……

  “是為中央之國,地上天朝!

  將軍聽著,肅然起敬,跟著感慨道:“開國元勳們,殫精竭慮,舍小家而用大家之義,放棄爭議,以兄弟手足相待,父子叔侄論敘……

  “這是吾等後輩所遠遠不及的,也是元勳們之所以被稱為聖人,永為後世垂記的緣故!

  一百年前,英王世子張章、唐王李玄機、漢王劉去病,在長安盟誓,約法天下。

  以漢為天下主,社稷王。

  漢帝之位,劉氏天子禪讓英王世子章,而漢帝自去帝號,改稱漢王,移身毒,最後建都身毒的濱海之地,稱新長安(孟買)。

  但其實,彼時的帝王之位,已經隻是名譽性質的頭銜。

  國家真正的權力,歸於內閣與州郡大臣、賢良文學共商會議。

  而且,因為張氏虎踞神州本土,劉氏則據身毒之土,李氏唐王,居於遠西之濱。

  彼此相距遙遠,以當時的條件,一年也未必能有幾次官方往來。

  所以,彼時三王盟誓,以兄弟叔侄論敘有關方麵的地位。

  張氏為兄,劉氏、李氏為弟。

  同時,有關各方,實行自治。

  各有各自獨立的軍事、外交、財政、立法與體製。

  但十年後,情況就有了新的變化。

  被漢軍趕出身毒,流亡海疆的衛氏,橫渡大洋,泛舟於扶桑,發現了殷商遺民所居的新大陸。

  隨即衛律之子衛殷率軍入主扶桑,重建大魏。

  然後,衛殷遣使來長安,與漢協商,由之,漢室大家庭多了一個以殷商大陸為地盤的新兄弟、新手足。

  其後數十年,不斷有貴族、遺民,泛海西走,進入新大陸,割據那些未曾被魏控製的地方。

  於是建立起了數十上百個大大小小的公國、候國。

  而這些國家,一方麵臣屬建都於大梁(紐約)的大魏,另一方麵,也受長安冊封,為漢臣。

  至此,大漢帝國,形成了四個主要支係組成的帝國。

  東有中國,西有大唐,南有大漢,北有大魏。

  其中,中國依然實行執政大夫議政製度,並建立健全了賢良方士與郡國兩千石共商的體製。

  還修正了法律,通過《天子之法》,實行大一統製度。

  既全國服從中樞,中樞服從丞相的體製,而丞相及中樞執政,則從天下郡國兩千石中選拔,每任執政不得超過兩任,且不得連任。

  更有潛規則,不允許同一家族(五代以內的血緣關係)之人,連續出任執政或者丞相。

  而移於身毒的漢王,則在新長安,建立了宗周的藩王體係。

  依托著身毒海濱地區,通過控製和扶持身毒土著的土王,進兒實現統治。

  至於遠西的大唐,則實行著標準的軍國體製。

  唐王威權自用,說一不二。

  一邊捶打著那歐羅巴的羅馬人和日耳曼、高盧人,一邊從中國大量遷徙人口,爭取移民。

  最奇特的,則是殷商大陸上的大魏。

  自從魏文王衛殷建都大梁後,這大魏就一邊模仿和學習中國之製,也建立了執政大夫製度,一邊又學大唐,強調魏王的地位與神聖。

  所以,就搞出個四不像。

  而大漢帝國,如此混亂和龐大的體係。

  自然是給子孫後代,留下了不知道多少頭疼的事情。

  到了如今,這種事情,綜合到一起,已經是讓這偌大的帝國,陷入了嚴重的爭議與分歧之中。

  也就幸虧,當年那位丞相,如今被尊為聖王的英武王張子重,在其人生的最後幾年,不顧老邁之軀,連續出訪唐、漢、魏。

  又說服本土的貴族和官員,終於在其臨終前,確定了最終的國家聯合體製為聯邦帝國!

  中國是兄長,其他三國是弟弟。

  兄長負有對弟弟們的責任與義務。

  弟弟們則為了對兄長感謝,願意將外交、軍事的權力上交哥哥。

  各國隻保留最基本的軍事權力,譬如警衛、護軍、衛生醫療等等。

  但遂行戰爭的軍隊,則全部受長安指揮。

  此外,各國還同意,願意修改各自的法律和製度,使其不與中國的根本法違背。

  所謂根本法,便是俗稱憲法的那十二部法律。

  此外,各國還上繳了大部分的財政權,隻保留一部分稅收,用於維持本地地方官員的開支。

  當然了,做出了這麽多犧牲。

  作為本土的中國,犧牲也很大。

  不僅僅是經濟上,要扶持這些落後的欠發達的弟弟們。

  更要全麵負擔各國的國防與海防,同時還要承擔起救災和賑災的責任。

  此外最重要的就是正治上的讓步了。

  丞相,這一代表天子,遂行統治的職位以及輔佐丞相的執政大夫們,也需要由三國的兩千石、貴族們選舉。

  而且,為了照顧這些弟弟們,三國在選舉中還頗有優勢。

  一般,隻要一國橫下心來支持某位候選人,丞相未必能選上,但執政大夫卻穩穩的。

  在史書上,這些事情,自然是被記錄偉光正。

  天子、英武王、魏文王、漢宣王、唐明王,個個都是為國為民,個個都是舍小家而顧大家。

  但隻有局中人才知道,當年的事態有多麽凶險!

  年輕人就深知這一點。

  他看著腳下的這艘鋼鐵戰艦,以及艦首那三聯裝的巨大炮口。

  便想起了自己祖父和自己說過的事情:“永德三十二年正月,漢丞相英王張毅,親乘伏波號戰列艦,率一百三十二艘戰艦組成的無敵艦隊,巡遊四海,艦隊所至,所向睥睨!

  “羅馬龐貝港,因其不臣,而被三輪炮擊,毀於齏粉!

  “於是,英王幸成紀港,與明王會……明王退而語左右:英王雖老,其人如虎,孤與英王會,隻覺如芒在背,如針在身,隻能唯唯喏,三拜而稽首……

  所以,哪有什麽舍小家顧大家,哪有什麽元勳先王,棄小義而歸中國,天下兄弟手足如一家。

  分明就是人家,巨艦大炮,不敢不服!

  想著這些事情,年輕的唐王世子,便撫摸上了自己腰間的唐王佩劍。

  這時,前方忽然有燈光照射而來。

  在風浪的盡頭,一座巨大的軍港,已是近在眼前。

  “新江都到了!將軍看著前方的港口,欣喜不已。

  而年輕的唐王世子也連忙探頭看去,就見那軍港前方,有一艘巨艦,正在準備入港。

  龐大的艦身,宛如海島一樣,一座座巨大的炮口,讓人望而生畏。

  “這是長安號吧!

  “傳說排水量八萬噸的巨艦……唐王世子感慨著:“漢洋艦隊的旗艦!

  將軍卻是搖搖頭,道:“世子,您看,這艘的弦號是甲乙,乃是長安號的姊妹艦雒陽號,去年剛剛入役的東海艦隊旗艦……

  “雒陽號既來,安樂公主殿下,應該也到了……

  年輕的唐王世子頓時就苦瓜著一張臉。

  如今,隨著大漢帝國的不斷發展,各國王室基本都已經喪失了權力,或者主動放棄了幹涉正治,轉而開始歌舞升平,玩起了垂拱而治。

  但王室的年輕人,卻都要作秀。

  或參軍,又入學,與平民同在。

  這樣才方便那些禦用文人和保皇黨的人,在報紙上吹噓‘王室有賢才,天下有福’。

  安樂公主殿下,正是如今的天子愛女。

  同時也是所有王室成員恐懼的源頭。

  因為這位公主殿下,年不過二十,就已經大漢東海艦隊的軍候。

  從小到大,這位殿下都是標準的別人家的孩子。

  各國王室子弟,無不活在這位殿下的陰影下。

  更麻煩的是——這位殿下,迄今未婚。

  而張家天子,素來都是愛女狂魔——因為那位英武王在世時,就以愛女而天下知名。

  所以之後曆代天子,為了標榜自己乃是真正的武王後裔,也都開始了秀愛女天賦。

  而如今的天子,即位已經十五年了,但卻隻有這麽一個女兒!

  這就更加加重了這位安樂殿下的名聲與地位。

  於是,漢、唐、魏,從君王到大臣到國民,無不殷殷期盼著自己的世子,可以抱得美人歸。

  唐王世子來此,就是來相親的。

  除了他,魏王世子和漢王世子,也都在磨刀霍霍。

  想到這裏,唐王世子便從自己的口袋裏,翻出一張照片。

  黑白色的相片上,一位身穿著標準的海軍黑色軍服,戴著一頂平頂帽,持著利劍,站在巨大的炮口前,英姿颯爽的公主,正在揮手微笑。

  而這張照片,也是目前天下知名度最廣的照片之一。

  就在此時,遠方忽然傳來汽笛聲。

  唐王世子聞聲看過去,卻見是兩艘小小的汽輪船,在風暴中慌不擇路的疾馳。

  而在他們身後,一艘掛著漢王旗幟的海警船窮追不舍。

  “這樣的天氣,居然都有人敢犯禁出海……唐王世子歎道:“他們不要命了嗎?!

  如今的中國,是真正的地上天朝,中央之國。

  中國憲法明文規定,所有海濱的所有產出,全數歸於天子所有。

  因為這是上天給天子的產業。

  但天子仁德,準許中國人民從海洋中采用屬於他的資源。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這樣做。

  為了長遠發展和子孫後代,憲法授權各聯邦王國,製定符合區域和地區資源現狀的政策。

  實行配額捕撈。

  於是,這就產生了一個問題——非中國人該怎麽辦?

  答案當然是禁止!

  在從前,這個問題不大,有能力出海進行機械化捕撈的,隻有中國人。

  但最近十幾年,隨著本土的產業升級,大量淘汰的蒸汽船被賣給了各地的土著。

  這些人無法得到配額,就隻能從事運輸業,靠給企業和官府轉運物資,賺點辛苦錢。

  但,毫無疑問,利潤最大的依舊是捕撈業。

  所以,違禁之事,層出不窮。

  唐王治下還好,大部分居民早已經歸化。

  但漢王之地,卻是出了名的混亂。

  特別是隨著漢王地區承接了來自中國本土的工業轉移,勞動力需求暴增,大量土著進入城市。

  這個問題便層出不窮。

  所以,漢王的海警隊伍,連年擴編。

  到得如今,已經擁有了上百艘海警船和漁政船,準備打擊違法捕撈和非法捕撈。

  自然,土著賣來的汽輪船,是怎麽都跑不過這些漢王從中國本土的江都造船廠訂購的船隻的。

  所以,沒多久,海警船就追上了那兩艘逃竄的汽輪船。

  接著,就是端著鋼槍的海警警員,登上了那兩艘船,將船上的人一個一個的抓進了海警船。

  等待他們的將是勞役和嚴苛的處罰!

  但,年輕的唐王世子,一點都不同情這些人。

  在他前麵的將軍,看到這一幕更是吐了口吐沫:“他們這是自找的!

  “自作孽,不可救藥!

  想當年,江都候辛慶忌,初建江都城,好心好意,要將仁義與王化推廣給這身毒的土著。

  結果,他們選擇了拒絕,並進行了反抗。

  自那以後,再也沒有人想在這片土地上推廣王化與仁義。

  最多,接收一批高層貴族和土王子弟,將這些人培養成士大夫。

  而這些新興士大夫們,在接收了漢家的文化與教育後,在城市中,在遇到中國人時,個個都是滿嘴子曰。

  但回過頭去,欺壓自己人,毫不手軟。

  迄今為止,這片土地上的土著,都是有等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