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節 威加四海(1)
作者:要離刺荊軻      更新:2020-03-20 22:04      字數:4509
  當張越的文書,通過快馬,送到王遠跟前時,這位匈奴大將,已經率兵渡過了藥殺水,正在向著大宛人最重要的牧場,同時也是其當前在藥殺水中遊最重要的戰略要地貳師城挺進。

  這次匈奴攻略大宛,除了掠奪大宛的人口、財富和工匠外,最大的戰略目標,就在貳師城。

  因為貳師城附近的山峽與草原,有著整個已知世界最富著名的馬種——大宛馬,也就是俗稱汗血寶馬的良馬。

  自大宛戰爭後,匈奴人就一直垂涎於此。

  可惜,大宛一直在漢室保護下,任何對大宛的進攻,都可能招致漢軍主力出塞。

  而在預設戰場中,匈奴人知道,自己不可能是漢軍對手,尤其不可能在進攻大宛的同時,護住自己後方,所以,隻能不了了之。

  現在,正是匈奴人夢寐以求的千載良機!

  所以,王遠在攻下鬱成城,修整完畢後就迫不及待的率部出發。

  不過,為了保護戰馬,保存馬力,加上匈奴大軍組成複雜,因而,行軍速度極為緩慢。

  主力每天隻能前進不到三十裏。

  也就是作為先鋒的輕騎兵,能夠以較快速度在前方開路。

  所以,走了差不多十天,貳師城依然遙不可及。

  保守估計,以目前的速度,匈奴大軍起碼還要走上七八天,才能抵達貳師城外圍。

  好在,攻陷鬱成的時候,匈奴人收獲了一大批的內應。

  靠著這些人,他們對大宛的情況和虛實也就有了更深了解。

  就在這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候,一封文書,不期而至。

  王遠看完這封寫在白紙上的文書,臉上的肉立刻就抽搐了起來。

  “主人,漢人說了什麽?”一個站在王遠身側的貴族問道。

  王遠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努力的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下令道:“傳我的命令下去,命令各部暫停進軍,原地紮營!”

  “主人!”那貴族立刻就急了:“兵貴神速,若我們拖延的話,大宛人說不定就要將汗血馬都運走了!”

  王遠輕聲歎道:“運走就運走吧,隻要大宛人還在,總能拿回來的……”

  “但我們若現在不停止進軍的話,恐怕也就最多隻能再拿下貳師城了……更可能會影響攝政王在漠北的行動……”王遠無力的歎息著:“去執行命令吧!”末了,他補充道:“這是無可奈何之事啊……”

  確實,這對匈奴來說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捏著手裏的文書,王遠閉上眼睛,內心鬱積著無窮怒火,偏偏無處發泄!

  沒辦法!

  去年一戰之後,匈奴本已喪失了在西域對漢的戰略主導權。

  今年一開春,匈奴四分五裂,出現了五單於並立一事,更是使得匈奴現在全麵喪失了與漢作戰的能力。

  不誇張的說,哪怕西域匈奴如今主力具在,恐怕也難以擋住漢朝從天山北麓向南麓發起的進攻。

  更不提,如今,整個西域匈奴的主力,都在私渠比鞮海,就連剩下的留守部隊以及西域各國的軍隊,都跟著他來了大宛。

  若漢朝如今發起進攻,西域易手,幾乎是確定的事情。

  對此,無論是李陵,還是王遠,甚至是西域匈奴的高層,都是心知肚明的。

  然而,他們卻不得不走上了現在的路。

  他們隻能冒著這個風險,來攻略大宛,征服大宛。

  不然,困守西域,又麵臨漠北爭位戰爭,西域匈奴隻有坐以待斃這一條路!

  幸好,漢人算是給麵子。

  又或者,他們別有用心,總之,西域匈奴得以騰出手來,甚至得以與烏孫聯盟,共取大宛。

  一開始,王遠還很鄙夷,以為那位鷹楊將軍,不過是一時僥幸成名罷了。

  或者其太過驕傲,自信,以至於目空一切。

  直到現在,王遠才幡然醒悟。

  原來,那位鷹楊將軍,在這裏等著他呢!

  一封書信,就讓他不得不停止繼續進軍,甚至不得不應允其所要求的那些明顯不合理的霸王條款!

  連拒絕都沒有勇氣,甚至連談判都沒有機會!

  手中文書裏的那些文字,仿佛有著魔力一般,讓他無可避免的低頭。

  沒有辦法!

  劍就架在脖子上,刀就抵在心髒!

  除非,他肯用整個西域,包括單於的名位,來換一個大宛。

  甚至肯下定決心,打下大宛後,立刻率軍遠遁西方。

  不然,就隻能如此,也不得不如此!

  否則,惹得那位鷹揚將軍不快,後果必是毀滅性的。

  屆時,漢軍出天山,輕而易舉,直撲危須、焉奢盆地,然後直取疏勒草原,西域易手隻在頃刻之間。

  然後,頓兵私渠比鞮海的攝政王李陵,便隻有敗亡這一條路可以走了。

  “可恨今日再無藺相如這等可力挽狂瀾的英雄!”王遠低聲歎息著。

  隨著王遠的命令,匈奴大軍在藥殺水河畔忽然頓足不前。

  大宛人不明所以,於是以為是自己的祈禱產生了作用,由之歡呼雀躍,特別是貳師城的貴族們,甚至舉行了對戰神阿瑞斯與智慧女神雅典娜的慶典。

  而烏孫人,同樣的陷入迷茫之中。

  不過,他們的迷茫隻存在了短暫的時間,旋即就抓住匈奴停止進軍的機會,加速向貴山城方向突擊,三日之內連取大宛十五座鄔堡,將戰線推至大宛與康居的邊境,堵住了大宛與康居的聯係通道。

  也是直到這時,烏孫人才終於知道了匈奴人停止進軍的原委。

  “烏孫人的膽子,已經被漢人嚇破了,變得和老鼠一樣!”聽說了大概情況後,烏孫塞人翕候原安糜立刻就叫囂了起來:“看來,往後我們可以不必再將匈奴人看的有多麽可怕了!”

  “什麽惡狼?分明就是一條被主人打怕了的野犬!”

  其他烏孫貴族,紛紛猖狂的大笑起來,附和著原安糜:“翕候所言正是,匈奴人,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或許將來,我們也能如漢人一樣,對匈奴人發號施令!”

  對這一代的烏孫貴族來說,他們所經曆的世界,已經和他們的父輩截然不同。

  特別是這一年來,國際局勢的變化,讓他們的心態也隨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曾經被膜拜和崇拜的匈奴,一下子就四分五裂,五單於並立的格局迅速形成。

  匈奴,再非是他們眼裏最可怕的對手,最強大的敵人,而是變成一個可以被調侃,甚至可以被羞辱的對象。

  “格裏當!”坐在王座上的昆莫翁歸靡猛然出聲,打斷了他的部下們肆無忌憚的議論與調侃,道:“不要再這麽說了!”

  “狼就算再虛弱,咬死一隻妄圖挑釁它的狐狸,還是輕而易舉的!”翁歸靡有著足夠清醒的認知,這或許是因為他實在太胖了,所以每日都隻能靜臥休息,這使得他可以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

  “況且……你們以為,被漢朝支配的隻是匈奴嗎?”翁歸靡在幾個奴隸的攙扶下,從寬大的王座上站起來,看著他的臣子們:“我們烏孫也同樣如此!”

  “傳我的命令下去,從現在開始,各部貴人,務必嚴令部下,減少殺戮,特別是不必要的,發泄式殺戮!”

  “對女人、孩子、老人,尤其要注意……”

  “再不可和從前一樣,隨意動刀了!”

  烏孫,與匈奴一脈相承,乃是一根藤蔓上長出來的兩個分支。

  自然,匈奴人有的毛病,烏孫人一樣不缺。

  嗜血與暴虐,在烏孫人的基因裏同樣占據著重要位置。

  這次烏孫騎兵突入大宛境內後,軍紀基本不存在。

  雖然他們攻入的是大宛地廣人稀的草原、丘陵地帶,但他們造成的破壞,卻一點不比匈奴人差多少。

  迄今為止,保守估計,就已經有十餘座大宛鄔堡與十幾個臣屬大宛的塞人部族被烏孫鐵騎所屠滅。

  光是砍下的人頭,便足足有數千之多。

  其中,有著大量的老弱!

  尤其是三十歲以上的男女,隻要落入烏孫人手裏,幾乎就難以活命。

  因,在烏孫人眼中,這些人是毫無價值,甚至會拖後腿的累贅。

  他們的年紀太大,哪怕用作奴隸,都是賠本。

  甚至拿去當人牲,都有可能是對神明的不敬!

  於是,這些大宛人,除非擁有一技之長或者特別幸運,否則,隻要落入烏孫人手中必死無疑!

  翁歸靡對此,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現在不行了!

  他已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更察覺到了可怕的危機!

  然而,他的大臣貴族們,卻沒有這個意識。

  “昆莫,這是為什麽?”原安糜當即就不滿的問道:“白狼之子,怎麽能和匈奴人一樣呢?況且,漢朝人未必會注意到我們!”

  “漢朝人是未必會關心我們……”翁歸靡沉穩的道:“但匈奴人一定會!”

  “格裏當,你想想看,匈奴人現在在漢朝人手裏吃了這樣的虧,他們會找誰墊背?”翁歸靡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著他的堂弟以及他的貴族們:“你們要記住,烏孫,現在還隻是一個小國……一個在漢與匈奴麵前的螻蟻!”

  “哪怕如今,匈奴衰弱了,但,他們有機會的話,必然對我烏孫出手!”

  “特別是,大宛戰後……”翁歸靡憂心忡忡,意味深長的告誡著眾人:“你們想想看,等大宛滅亡,匈奴人能擴張的方向在那裏?”

  “大宛之西有蔥嶺,蔥嶺高而險峻,來回翻越極為不便,其北為康居,而康居大國,又道途遙遠,以匈奴目前之能,力有未逮……”

  “而其東為漢,漢強而可怖,匈奴畏之如虎也……”

  原安糜聽著,微微一楞,旋即醒悟過來:“昆莫,您的意思是?”

  “哼!”翁歸靡沉聲道:“必是我烏孫啊!”

  “大宛之戰,無論結果如何,匈奴與我,必有一戰,且乃是國戰!”

  “賭國運於此,畢其功於一役,乃生死存亡之戰!”

  翁歸靡很清楚,現在的匈奴,就是一頭饑餓流血的野獸。

  大宛,隻是它的第一頭獵物。

  然而,一個大宛,是喂不飽匈奴人那饑腸轆轆的腸子,更填不飽他們空蕩蕩的胃囊,隻能算是稍稍飽腹。

  但,用不了多久,饑餓與流血的身體就會驅使匈奴人,再次踏上征服與毀滅的道路。

  尤其是,他們的旁邊還有一個債主,拿著刀槍劍戟,隨時準備上門討債的時候。

  所以,翁歸靡判斷,匈奴必然對烏孫下手。

  而且,必是亡國之戰。

  匈奴人現在就是漢朝神話傳說之中的饕餮,它處於永恒的饑餓之中,在外界壓力與本能驅使下,它隻能不斷的擴張-征服-毀滅。

  其他貴族卻都是麵麵相覷,良久,原安糜倔強的問道:“就算是這樣,昆莫您也不必委屈我們的勇士啊!”

  “漢朝人難道還能隔著匈奴來懲罰我們?”

  翁歸靡聽著,搖了搖頭,歎道:“格裏當啊……若事情都是像你想的這麽簡單就好了……”

  “漢朝是不能隔著匈奴懲罰我們……”翁歸靡道:“但,匈奴可以借漢朝之力來打我們啊!”

  “如今,匈奴人因漢朝幹涉,恐怕正滿腔怒火而無處發泄……此時,若我國給了匈奴人借口,叫匈奴人找到機會做文章,將我國拉下水……”翁歸靡看著自己的堂弟道:“到時候,漢朝使者來問罪,匈奴人再趁機發難,我國在這大宛的利益,必定受到嚴重打擊,甚至可能一無所獲!”

  對匈奴人來說,這幾乎是他們必然采取的手段。

  這也是人之常理了。

  漢,對匈奴人來說,實在是惹不起的對象,這從漢朝人一封書信,就讓匈奴十萬大軍頓足不前看的清清楚楚。

  麵對一個如此強勢又不敢得罪,更不敢開罪的對手。

  正常人會怎麽選?

  當然是找別人打一架!

  最好找一個明顯可以打的過的人打一架。

  一則挽尊,一則轉移焦點和矛盾。

  更何況……

  “漢朝人恐怕也在等著匈奴人與我國開戰……”翁歸靡在心裏歎道。

  但他卻不敢說出來,隻能將這個事情,埋在心中,藏在心底。

  因為……當前烏孫,根本沒有麵對漢的能力與資格。

  哪怕明知道某些事情,對烏孫而言,最明智的選擇,隻能是揣著明白當糊塗。

  隻有這樣,才有一線生機。

  不然……

  一顆棋子沒有當棋子的覺悟,反而想要喧賓奪主?

  那是自尋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