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一節 決戰輪台(8)
作者:要離刺荊軻      更新:2020-03-20 22:04      字數:4500
  輪台塞,漢室在西域的第一要塞兼屯田基地。

  用後世的話來說,其實就是一個殖民地!

  不過,大漢帝國比起後世的歐陸殖民者,有良心的多。

  更占據了道德製高點,在對外宣傳之中,輪台乃是漢家天子‘宣仁義於遠方,布威德於四海’的地方。

  帝國的西域政策,更是在一開始就表達的清清楚楚:以義屬之,重九譯,致殊俗!

  翻譯過來,其實就是——盡量尋求最大公約數,尊重各國文化,以交流取代隔閡,用文化來化解戰爭,隻要你喜歡大漢,並願意和大漢交往,那我們就是朋友!

  帝國在西域,甚至不強求西域各國,歸屬大漢,朝貢長安。

  更不要求各國與匈奴做切割,不搞非此即彼的那一套。

  由之,漢室的形象在西域各國心裏,簡直是白月光!

  特別是有匈奴做對比的情況下,西域各國王室、貴族,對漢家好感簡直不要太多。

  基本上漢室在西域貴族和王室眼裏,大抵就是正義的化身,文明的燈塔,世界的希望!

  自帶幹糧,願意給漢室通風報信的人,從來不絕。

  甚至,還有很多人,寧肯冒著被匈奴發現殺全家乃至於滅國的危險,協助和幫助漢家使者、商人,通過西域,前往遠方。

  而長安的大鴻臚蠻夷邸官署裏,隻要有人仔細去查查,肯定會發現驚喜!

  除了樓蘭、大宛這樣的漢家屬國質子外。

  蠻夷邸裏,還居住著小宛、精絕、且末這樣的小國王子。

  連車師、蒲類諸國這種看上去鐵杆親匈奴,要為匈奴賣肝賣腎的王國的王子,也找到的。

  至於匈奴僮仆都尉治所所在的西域北道腹心處的尉犁、焉奢、莎車、龜茲等國的王子,也能見到。

  蠻夷邸內,除了烏孫和匈奴王子外,你幾乎可以找到所有有姓名和沒姓名的西域王國的王子!

  而且,假若有人病死、逝世或者回國,很快這些國家就會又送一個過來。

  之所以出現這樣搞笑的局麵,除了漢家宣傳的好外。

  還要歸功於兩個人。

  博望侯張騫,海西候貳師將軍李廣利。

  張騫鑿空西域的功績,自然人人知曉,但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如何鑿空西域的?

  但輪台城的官員,卻人人知曉。

  答案很簡單——金彈開路!

  遇到問題,就拿錢砸!

  譬如,當年張騫為了和烏孫搭上關係,挖匈奴人的牆腳,一次就從長安帶去了‘牛羊以萬數,賚金布帛直數千萬巨’!

  這麽大一塊餡餅砸下來,當時烏孫的昆莫獵驕靡頓時就hold不住了。

  於是,派出了使者,跟著張騫來到長安。

  烏孫就這樣被漢家從匈奴手裏NTR,那個曾經的匈奴小弟,再也回不去了。

  自然,漢室的觸手,不止伸向烏孫。

  全盛時期,漢家使者,在西域各國,如入無人之境。

  各種撒錢,砸人,玩的樂此不彼。

  金彈攻勢下,西域的局麵被迅速打開。

  絲綢之路,也是在那時候開始全線暢通的。

  但,隻靠黃金和使者,隻能讓人知道,而無法讓人畏懼。

  隻有德而無威,隻會被人看成傻子、呆逼,隨意欺淩。

  故而,伴隨著金彈攻勢,一起展開的還有軍事威懾!

  元封三年,樓蘭、姑師劫殺漢使者,斷絕絲路,趙破奴破姑師,導致姑師王國分裂為車師、蒲類前後諸國,陣斬樓蘭王,並將樓蘭變成大漢帝國直接控製下的屬國。

  此戰,成為了漢室經營和控製西域的第一場戰爭。

  更是徹底震懾了西域諸國,八百騎滅國的故事,在西域各國心裏種下了名為恐懼的第一枚種子。

  接著就是太初元年開始的第一次與第二次大宛戰爭。

  漢軍遠征萬裏,動員數萬精兵和數十萬民夫,花了四年時間,隔著西域十餘國,將大宛打服。

  此戰過後,西域諸國中,再無人敢隨意劫掠、殺害漢使、漢商。

  哪怕是數萬裏外的大夏、康居,也都知道,若是加害漢使,可能會引來漢軍遠征。

  正是靠著軟硬兼施,威德並用,漢室才能在西域擁有如今的影響與威望!

  而輪台塞,就是第二次大宛戰爭的產物。

  這座城市,舊名曰:侖頭,是西域輪台王國的王都。

  漢伐大宛時,此國國君與貴族,受匈奴人慫恿,偷襲和劫掠漢軍的輜重隊伍,被李廣利班師時攻滅。

  攻破侖頭城後,李廣利將輪台王國的國王、王後、王室成員、貴族,全部梟首,送去長安。

  將其百姓人民,統統俘虜,帶回河西,並在此地留下了一個校尉部,作為接應後續漢軍的基地。

  等到漢軍主力基本撤回玉門關,負責留守此地的漢軍忽然發現,冬天要來了。

  於是,沒有辦法,他們就隻好在侖頭廢墟的基礎上,修建起一個簡單的堡壘,等到第二年春天,李廣利派人來接應他們時,漢家赫然發現,這個校尉部,在這西域腹心經營出了一座要塞。

  雖然很小,很脆弱。

  但前途遠大,未來光明。

  特別是,輪台城周圍有湖泊、河流,是一個很好的屯田之所。

  於是,漢軍便幹脆賴在這裏不走了。

  這一賴就是差不多十年。

  十年間,輪台從廢墟,變成小城,從小城變成大城,從最開始純粹的軍事據點,變成了如今漢室在西域最大的軍事、經濟、文化中心。

  城市有了除軍人外的常住居民、商人、商鋪、集市。

  圍繞著輪台附近,漢家移民開墾了差不多十萬畝的土地,種植著粟米、宿麥、大豆、綠豆、苜蓿、葵菜等十幾種莊稼,還在河灘與湖畔、山穀之中牧養著十幾萬頭牲畜。

  然而,現在,整個輪台城內外的氣氛,都已經變得無比緊張了。

  就在昨天,最後一批婦孺,在玉門校尉賴丹派來的騎兵護送下,離開了輪台,撤向位於冥澤以北的樓蘭王國。

  同時,來自居延的五百名材官,也抵達了輪台。

  所謂材官,是漢軍過去的驕傲。

  他們是重步兵的代言人,能披重甲,用重戟,並善於使用各種重型武器。

  譬如炮車、弩車、大黃弩等。

  所以,哪怕如今是騎兵為王的時代,材官也依舊是帝國軍隊裏不可缺少的一環。

  而他們的到來,除了加強了輪台的防禦力量外,還帶來了三十多輛從武剛車改裝而來的弩車。

  這種弩車,是漢軍野戰/守城的利器。

  同時也是西元前人類所能製造的最強野戰武器之一!

  這種弩車,是直接將武剛車的車廂卸掉,然後在車體上安裝從秦代的重弩車基礎上改進而來的漢弩車。

  其最大的特征,就是威力大,射程遠,而且,一次可以將十餘支重箭射向三百步外的敵人。

  在三百步內,隻要命中目標,便可以輕易穿透敵人的身體,哪怕其身披重甲,隻要命中也難逃一死!

  當然,其缺點也很明顯——精度不足!

  通常,這種武器無法用於精確狙擊——哪怕是五十步的距離,弩車的命中率也低的令人發指。

  它隻適合在一個戰場——大規模的會戰!

  那種不需要瞄準,隻要對準一個方向,就可以殺傷敵人的戰場!

  所以,這種從武剛車改裝而來的車弩,素來是漢軍大規模會戰的戰場上的明星!

  它們是不折不扣的生命收割機器,寡婦製造者!

  除了這支援軍,輪台城在過去數日裏,還相繼得到了酒泉太守李元澤派來的酒泉左部都尉一千名弓弩手、敦煌太守張爵派來的一千五百名步卒,玉門校尉派來增援的八百騎兵,以及樓蘭王派來打下手的一千多樓蘭士兵。

  至此,輪台城中漢軍的兵力,已經達到了八千。

  若算上武裝起來的民兵與屯田青壯,總兵力接近了一萬三千人!

  然而……

  輪台都尉李晟依舊憂心忡忡。

  因為,敵人集結的兵力,已經超過想象了!

  天山南麓,如今已經集結了龜茲、莎車、精絕、車師、小宛、姑墨、尉黎、焉奢等大小十七國的兵馬,僅僅是這些仆從軍的人數,就已經達到了五萬!

  幾乎相當於大半個西域的軍隊,都雲集於天山腳下。

  匈奴日逐王先賢憚更是將其麾下的精銳主力,全部調集起來了。

  連其在西域腹心老巢裏屯田的奴隸,都被征調了過來。

  其總兵力,至少是十萬以上!

  有可能達到了十五萬!

  其中,可以進行野戰的騎兵,至少五萬!

  太始年間的天山會戰,匈奴也未在天山南麓集結如此之多的兵馬!

  以至於李晟懷疑,這次匈奴人會不會把整個西域的國庫和軍隊,都聚集了過來。

  “瘋了!真的是瘋了!”李晟神色嚴峻的看著自己麵前擺著的那些情報——這些都是那些西域王國裏的親漢派,千方百計的派人冒著危險傳遞來輪台的。

  “先賢憚這是要孤注一擲,拚上整個西域糜爛也要打下輪台?”

  過去,匈奴不是沒有機會拿下輪台。

  畢竟,輪台城孤懸在外,隻要匈奴人舍得下本錢,舍得死人,拿下輪台還是不成問題的。

  但問題是拿下以後呢?

  代價和成本他們控製的了?

  漢軍的報複,他們承受的住?

  然而現在,先賢憚卻像瘋了一般,擺出一副就算打殘西域,也在所不惜的樣子。

  這讓李晟真的有些感覺毛骨悚然,更是難以理解。

  更讓他發毛的是,至今為止,李晟依然不知道,坐鎮天山南麓,指揮匈奴軍隊的匈奴統帥是誰?

  從前他以為是先賢憚,但是……

  情報卻顯示,那位日逐王迄今依然在龜茲王都延城。

  換而言之,坐鎮天山南麓的統帥另有其人。

  可惜,李晟用盡了法子,也未查明白自己的對手是誰?

  而,西域各國中的親漢派的情報,也早在五天前就斷絕了。

  匈奴人沿著計示水(塔裏木河)南河,建立起了隔離帶,將輪台與西域的聯係斷絕。

  除非有人肯冒死穿越戈壁灘,不然,輪台就不可能獲得情報。

  就在此時,一個將官急匆匆的走到李晟麵前,拜道:“都尉,斥候在南澤一帶,帶回了一個龜茲信使!”

  “南澤?”李晟眉頭微微一皺,南澤就是輪台南部的一個湖泊,不算很大,但也不算小。

  隻不過,其直麵的是茫茫的戈壁灘,所以,人跡罕至。

  “快帶他來見我!”李晟立刻就起身下令。

  “都尉,我們發現信使的時候,他已經身負重傷,命不久矣……”那將官低頭道:“隻是,從其口中得到了一句話……”

  “什麽話?”李晟立刻追問。

  “為匈奴將者,堅昆王!”那將官抬起頭來道。

  “堅昆王!?”李晟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

  整個河西的漢軍將官都知道,匈奴堅昆王是誰?

  飛將軍李廣之孫,李當戶的遺腹子,當年的大漢騎都尉,隴西成紀的驕傲!

  同時,他還是當年對貳師將軍李廣利威脅最大的後起之秀!

  所以,李陵兵敗浚稽山時,河西諸將都鬆了一口氣。

  然後,當李陵宗族被誅的消息傳開,諸將又同情起來。

  等到後來,聽說李陵投降,並娶了匈奴公主,被冊封為堅昆國國王,匈奴右校王後,天下士人對李陵就開始了無盡嘲諷。

  河西諸將,也都開始唾棄了起來。

  但唾棄歸唾棄,李陵的實力與領兵能力、指揮能力,沒有人敢輕視!

  而且,作為李廣利的侄子,李晟知道,論起指揮作戰的藝術,自己的叔父恐怕不如那位當年的騎都尉,不然,也就不會故意放縱公孫賀父子打壓後者,更暗搓搓的保護那位故意不救李陵的路博德。

  如今,李陵以匈奴堅昆王的身份,統帥十幾萬大軍,坐鎮天山南麓之中,氣勢洶洶而來。

  這讓李晟,不可避免的聯想起了很多曆史上的故事。

  伍子胥伐楚……

  孫臏伐魏……

  “馬上派輕騎,去將此事報告貳師將軍!”李晟幾乎吼著下令:“再派人馬上通知玉門——輪台告急!輪台告急!現在,我要援軍!越多越好!”

  對李晟來說,比起輪台城破,更糟糕的是被李陵攻破!

  這不僅僅關乎軍功,更關乎名譽!

  誰想當費無極?

  誰願做龐涓?

  他叔父肯定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