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車輪下，黑夜中的道路在延伸著。

  長長的，長長的，就像是斷更那麽長，讓人看不到盡頭。

  後座上的淩星見沉默著，一句話都不說，她心亂如麻，不知所措。她覺得石某人的說法是對聖光的大不敬，但心底深處，她又認為大個子說的有些道理。

  她陷入了極大的矛盾和糾結之中。

  一方麵，如果她認同了石鐵心的說法，那便會讓自己一直以來堅信的東西崩塌。她會質疑自己曾經堅持的一切，陷入到巨大的迷茫中。

  她不允許自己迷茫。

  她就像是在黑暗的荒野中艱難跋涉的普羅米修斯，誓要把自天外獲取的火種帶回人間。人間凜冬將至，若是無火可用，人間必亡。如果這個時候導航失效了，自己迷路了，整個人間都會在凜冬中衰朽潰滅。擺渡地圖再是不準，也是大差不差，總比完全找不到北要強。

  可另一方麵，她也不得不思考另一個問題，一個長期以來讓她猶豫、讓她困擾、讓她拿不準的問題。

  那就是自己手中的這團火，真的是造福千家萬戶的光明之種嗎？如果費盡千辛萬苦拿回去後，卻發現乃是燒盡人間的業火，自己又該怎麽辦？

  巨大的矛盾，讓她既不能停下腳步，又不能無畏前行。外有劫數，內有掙紮，內外交困之下，淩星見的處境遠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困難得多。若非如此，以她的資質，應當遠比現在更強。

  不過。

  看前麵騎著機車的大個子，淩星見下意識的伸出手，環住了他的腰。她有些疲憊脆弱的伏在他身後，臉龐貼著寬闊的後背，忽然感到一點心安。

  幸好。

  幸好她現在不是一個人。

  石鐵心就像是她在茫茫黑暗荒原上偶遇的另一個人，這個人手中的火種與她不同。這個人不用看擺渡地圖，也不用去天堂盜火。他夜觀天象就能知東西南北，他鑽木取火便可升起大大的篝火。

  他訴她：何必拜神？人能成仙。

  雖然一開始自己懷疑他，戒備他，排斥他，抗拒他，並且尤其受不了他所指出的“你傳的火燒人性”的論調，就像是在否定她至今為止的一切堅持和犧牲。

  可當今時今日，當她不得不去凝望、去審視自己手中的火種時，忽然發現，正是有了這個夜觀天象的人，自己才能不用擔心擺渡地圖的失效。正是因為這個鑽木取火的人，自己才有餘裕坐在篝火邊歇歇腳，思考思考，感受他那雖然野蠻，但人定勝天的無窮勇氣。

  而且，淩星見現在很清楚，這個男人，不說謊。

  至於為什麽這麽清楚嘛……

  嘎吱，機車忽然減速刹車了，淩星見帶著慣性向前一頂，回過神來：“到了？”

  石鐵心在前麵點頭：“真彈。”

  嗯？！

  石鐵心撓撓頭：“咳咳，我是說，快到了。”

  淩星見對石某人翻了個俏麗的白眼，倒也沒多說什麽，脾氣真是好多了。她四下一看，不知不覺中竟然來到了一個小鎮上。這個小鎮應該是聶之城附近的新興城鎮之一，位於交通要道的交匯處，竟然發展的相當繁華，遠遠看去燈火通明車水馬龍富麗堂皇。

  石某人：“那倆老貨就在這鎮上，據情報顯示，還把各自的核心狗腿子都帶來了，也不知道想做什麽。對了，這種大邪穢帶著狗腿子轉移之後，還能在新的地方開真實陰間嗎？”

  “不知道，沒見過，應該不行吧。”淩星見推算了一下：“你是警察，天生帶有‘巡邏’、‘移動’的概念，出現在哪裏都不奇怪，而且一切恐懼歸於自身，所以能隨身帶著領域跑。”

  “可是這兩個人不同，他們的概念是和‘檢察院’、‘法院’聯係在一起的，類似於地縛靈，哪能隨便換地方呢？”

  “更不要說咱們釜底抽薪，提前抓捕了那麽多B級目標。就算他們現在還能開領域，威力也一定是大打折扣。”

  這麽一說，淩星見就更奇怪了。

  這倆人都待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裏說不定還能頑抗一下，齊刷刷地跑這兒來是幹啥的？

  石鐵心開眼一看，臉上忽然勾勒出一個屬於CJSP的笑容：“哦~~~原來是這麽回事~~~”

  淩星見滿臉的不明白：“怎麽回事？”

  “你就別問了，反正這倆老貨應該都還蒙在鼓裏，沒發現我們呢。”石鐵心擼了擼袖子：“你在這兒不要走開，我這就去把他倆抓回來。”

  “不行，我必須和你一起去。別忘了，我現在是你的‘保險絲’。”

  “那……”石某人遲疑了一下，點點頭：“那你可得注意看著點。”

  “看著什麽？”

  “看著你的純潔聖印別飛跑了。”石某人遙望小鎮，一臉嚴肅的樣子：“那裏麵，可是天上人間啊。”

  淩星見打開了屏障，石鐵心也降低了存在感，如同兩個透明人一樣走進了小鎮。

  淩星見本不太懂“天上人間”的意思，但是當她真的置身於這個小鎮中時，確實是在第一時間就感受到了小鎮的繁華和美麗。

  這裏人來人往，這裏甚囂塵上，這裏往來的全都是豪車。短短的幾分鍾裏，淩星見就把各色豪車看了個遍。

  這裏的每一棟建築，甚至是街邊的每一根路燈，都帶著一種莫名其妙的華麗和極盡精巧的裝飾。

  這裏的夜空下飄灑著絲絲縷縷的閃亮彩片，空氣中都飄散著醉人的酒香。隨便抓一縷風放到鼻端，似乎都能感受到香檳的氣泡在鼻尖上炸裂的美妙觸感。

  淩星見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但依然忍不住吃驚道：“這裏可真繁華啊。整個咼國都在大蕭條，這裏卻像是回到了大蕭條以前，仿佛淒涼蕭索從未來到這個國度，真是讓人不適。”

  “何止是以前，我覺得華爾街最能賺錢最能撈金的時候，也不過如此了。”石鐵心想起了狀元石曾看過的一個電影，叫做《了不起的蓋茨比》。這小鎮中雖然還沒有蓋茨比別墅中那般的極致狂歡，但彌漫在空氣中的那種聲色犬馬、放縱恣肆的氣氛，是完全一樣的。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也是世界的常態之一。狀元石跟著方清絕參加過那場聚會之後，就對此有了深刻的領悟。

  但這小鎮的繁華，已經超出了普通的酒肉臭的範疇，開始向真正的天上人間的方向靠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