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帝都
作者:泱泱大明      更新:2021-11-01 09:09      字數:3824
  朱亨嘉進了南京城,由衷感歎道:“南京真大!”

  確實大,外廓城門十八座、京城(又稱內城)城門十三座、皇城城門七座、宮城(又稱紫禁城、大內)城門四座。《利瑪竇中國劄記》中記載:“兩個人從城的相反方向騎馬相對而行,花了一整天時間才遇到一起”。

  有一種人叫“老頑童”,監國靖王便是,今年五十六了,有時候卻像個孩子。剛打下外廓和京城,裏麵的皇宮(皇城和宮城合稱皇宮)尚未攻克,便想逛一逛這座太祖高皇帝所建的帝都。

  他喚來降將徐登第,令其帶著自己沿京城巡視一圈。

  徐登第本是滁州遊擊,被郎廷佐調入江寧已有大半年,對這座城池極為了解,作為降將,能有巴結監國靖王的機會,這可是天大的福分,十分盡心地跑前跑後。

  “監國,南京百姓將京城的十三座城門,編了四句詞,罪將給您念念?”

  “徐遊擊既然已經歸順了大明,以前的罪便免了。不必再以罪將自稱”,朱亨嘉心情很好,一張口便免了徐登第的罪。

  徐登第大喜,監國靖王金口玉言,他說免了自己的罪,自己的這條小命便算保住了。

  殷勤地說道:“監國,這四句詞是‘三山聚寶臨通濟,正陽朝陽定太平,神策金川近鍾阜,儀鳳定淮清石城‘。要不咱們順著詞的順序,從三山門開始巡視?”

  “甚好,汝頭前帶路”。

  徐登第頭前帶路,朱亨嘉在數百親衛的保護下,悠哉悠哉地逛著京城。

  “監國,此乃聚寶門”,

  “監國,此乃通濟門”,

  “監國,此乃正陽門”??

  走到北城的太平門下。嗬!這太平門可憐,作為明軍攻城的主要方向,被大炮轟得千瘡百孔、一片斷瓦殘垣。

  朱亨嘉正慨歎著戰爭的殘酷,忽見離太平門數裏處,又有一道城牆,辟有一座城門,雄偉高大,透著一股威嚴。

  問道:“此是何處?”

  徐登第忽然泣下,“監國,那邊便是皇城了。皇城是吾大明宗廟、祭壇、五部六府所在;裏麵的宮城,是吾太祖高皇帝起居、理政之地。卻被韃虜竊居,做了滿城。末將身為漢人,每見韃虜在我太祖高皇帝龍居之處耀武揚威地跑馬,便不由得肝腸寸斷”。

  一聽這話,朱亨嘉不由得氣紅了眼,“走,去那邊瞧瞧”。

  徐登第大驚,“不可呀,監國,皇城尚在滿人手裏,去那邊恐有危險!”

  “哼!滿人的主為皆已被孤殲滅,裏麵不過是些老弱婦孺。若不是怕損壞了皇宮,孤早就下令攻城了。走,去那邊”。

  監國靖王執意要去,左右隻得隨行。

  來到皇城不遠處,朱亨嘉端起千裏鏡,望城牆上觀看。沒見到幾個青壯,多是些老人和孩子,身著圓領左衽大襟,四麵開衩、束腰馬蹄袖。看著他們,忽然覺得瘮得慌。戰爭讓老人和孩子都成了殺人機器啊!

  “咦?滿洲女人?”

  千裏鏡的鏡頭裏出現了一個年輕的滿洲女人,白白胖胖的一張臉,不醜也不俊。

  滿洲男人,監國靖王殺了不少;滿洲女人,倒是第一次見。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很失望!

  後世的電視劇裏,滿洲美女們一個個盤頭翅、梳旗髻,身著美麗旗裝,大挽袖、花盆底繡花鞋,衣襟、袖口、領口、下擺處鑲著精細的花邊。那氣質、容貌,叫一個“美”!鏡頭裏的女人不是,倒是梳著旗髻,不過穿的卻是短襖長褲。一點沒有電視劇裏的雍榮華貴、體態婀娜。

  其實是他想岔了。這個年代,隻有旗人中的貴婦才穿旗裝,普通旗人女子,不過穿著短襖長褲而已。

  咦?那女人居然取出了一張弓,還搭上了枝箭,眯了眼在瞄準。她想射誰?不好!似乎朝著孤的方向!

  朱亨嘉大驚,正欲躲閃。身經百戰的親衛們已經豎起了長盾。

  “嗖”的一聲,那女子射的箭在離朱亨嘉數丈處落地,她的氣力不足,射不了這麽遠。

  朱亨嘉將自己的侍衛親軍,由天子二十六衛之類的衛所製,改成了營兵製。編為騰驤左營、騰驤右營、武驤左營、武驤右營、羽林左營、羽林右營、金吾前營、金吾後營,整整八個營頭、兩萬四千侍衛親軍。此次隨護的是騰驤左營的幾百親軍。

  騰驤左營遊擊張進急道:“請監國移駕至安全處”。

  朱亨嘉點點頭,迅速撤離。

  剛撤到安全地帶,心腹大將趙勇率軍趕來護衛,“末將護駕來遲,請監國恕罪”。

  “趙卿來得正好,走,咱們回營”。

  趙勇瞧見徐登第,不由得怒從心頭起,“爾竟敢讓監國置身險地!”

  “叭”的一鞭子,在徐登第的臉上抽出了一道血痕。

  徐登第不敢頂撞,下跪請罪。

  朱亨嘉急忙勸解:“此事不怪徐卿,是孤自己想去巡視一下皇城。走吧,回營”。

  不知道咋搞的,皇城城牆上的那些老人、孩子,胖胖的滿洲姑娘,還有那枝離著幾丈遠便落地的箭,觸動了監國靖王柔軟的內心。

  要殺,便殺滿洲的勇士,殺些老弱婦孺算什麽英雄!

  朱亨嘉決定了:派人勸降。隻要城裏的那些滿人肯降,便給他們一條生路。

  之所以不急著攻城而是勸降,還有一個原因:皇城和宮城皆在滿人手裏,自己以後登基稱帝,不能沒有皇宮。若把滿人逼急了,一把火燒了皇宮,重建的銀子可就花了海裏去了。

  派誰去勸降好呢?朱亨嘉想到了降將徐登第。

  ??

  滿清入關後,以小族臨大國,麵對漢族的人口優勢,為了避免被漢人同化,開始設立滿城。曆史上,先後設立了二十餘座,此時隻有五座:北京滿城、太原滿城、江寧滿城、西安滿城盡、杭州滿城。

  既是城,也是軍營。每座滿城都有軍糧庫、炮廠、弓箭房、演武廳、哨房、馬圈等設施。入夜戒嚴,禁止隨意行走。

  為了讓八旗子弟保持戰鬥力,清廷規定八旗子弟領錢糧雙餉,隻許做官當兵,不得從事其他職業。為了讓他們好生習武,又規定旗人不得唱戲,在滿城內禁止設立戲院。所以,後世電視劇裏滿洲大爺們提籠架鳥、哼著京劇的片段,在這個時代並不存在。

  江寧滿城是順治六年(1649年)建成的,但早在順治二年(1645年),清軍占領南京城後,便立即圈占了城東明代皇城,圈占的城牆達二十二裏,約占南京城的五分之一。

  為了鼓勵滿洲子弟來滿城居住,清廷除了給他們發錢糧外,還給了他們很多特權。滿城中的行政事務由各旗自己管理,旗人犯罪,地方官無權單獨處理,必須會同旗人官員一起審理,往往是重罪輕罰,甚至不了了之。

  所以,江寧滿城的旗人們很狂,他們經常在南京附近溜馬,撞到人、啃了百姓的莊稼之類的,極少賠償。至於在百姓家門口,屙了泡馬屎之類的,更是司空見慣。哼哼,爺的馬在汝家門口屙屎,那是汝的福氣。怎麽,莫非汝還敢不服?

  有時候,八旗大爺們溜馬溜出了興致,一口氣奔馳到秦淮河畔。河邊棵棵柳樹下,堆堆馬糞,分外鮮明!生生把“秦淮河天堂”,變成了“秦淮河馬糞天堂”!

  對於旗人擾民的行為,地方官員上奏給清廷,皇帝下旨斥責。沒用!愛新覺羅家的江山,是咱八旗將士用命拚下來的。難不成皇上為了幾堆馬糞還能真要了咱爺們的命不成?照樣我行我素,想怎麽拉就怎麽拉。

  清廷沒法子,想了個不是辦法的辦法,減少滿漢接觸,將滿城其他城門關閉,隻開三座門:西側的西華門、小門,北側的北安門。

  ??

  梅勒章京瑪爾賽率兩千餘殘兵逃進了滿城,趙布泰陣亡了,他便是滿城的最高官員。

  逃入城,第一件事便是召集人手守城。沒有男人,女人也行。

  “瑪爾賽章京有令,各家十二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男丁,十四歲以上、五十歲以下女子,盡皆征發。違令者斬”,幾個牛錄章京帶著人,將瑪爾賽的將令傳達到各戶。

  滿城實施的是軍事化管理,集結的速度很快,一會兒工夫,人口不過三萬的滿城,居然集結出了三千多娘子軍,外加千餘老幼男丁。七拚八湊,瑪爾賽的手上總算有了七千人馬。

  不要小看這些娘子軍,曆史上,太平軍水陸兩棲攻打南京,外城和內城很容易便打了下來,可打滿城時卻遇到激烈抵抗。不僅八旗兵丁就連滿族婦女都登城與太平軍廝殺,滿洲婦女嫻習弓箭,讓太平軍死者甚眾。一怒之下,屠城,六萬多江寧旗人,被殺得隻餘四百。

  “章京,明軍派使者來了”,部下向瑪爾賽稟報。

  “帶上來”,瑪爾賽整了整衣襟,盡量保持滿洲大將的威嚴。

  徐登第走到瑪爾賽身邊,“大局已定,章京又何必執著,還是開城門歸順吧。監國靖王已經下令,降者免死”。

  瑪爾賽瞅著徐登第道:“本將看汝好生麵熟”。

  “章京貴人多忘事,吾原是清滁州遊擊,您到江寧時,郎督憲設宴,吾和章京一起喝過酒”。

  “好啊!汝當著我大清的官,竟敢叛我大清!”

  瑪爾賽拔刀欲砍。

  徐登第卻夷然不懼,“章京殺吾,容易之極。然不為城內三萬旗人的生命考慮歟?”

  瑪爾賽停刀問道:“明軍的條件是什麽?”

  “爾等投降,饒爾等不死”。

  “投降後如何安置旗人?”

  “投降後,旗人不得再在皇城內居住。將給各家各戶分發荒田,打散安插到各村莊。從此滿漢一家,不再有滿城”。

  “什麽!汝等這是想把八旗子弟變成農夫?他們隻會習武,又如何會耕種?”

  徐登第冷笑道:“當農夫總比丟命強。何去何從,請章京自決”。

  瑪爾賽看著身邊的部下們滿懷求生希翼之色的眼神,喟然歎道:“本章京怎麽知道明軍會不會言而無信,降而後殺?”

  “監國靖王親口下的諭令,他老人家金口玉言,又怎麽言而無信。莫說是汝,便是比汝更大的官都沒殺,反委以重用。比如兩廣總督佟養甲,歸順後被封為遼東總督”。

  一聽徐登第提到佟養甲,瑪爾賽點點頭。佟養甲出身赫赫有名的“佟半朝”家族,又是堂堂的兩廣總督,對他的情況,瑪爾賽自然知道。

  歎了口氣:“偽明監國靖王,能從廣西一直打到南京,亦算英雄。既是英雄,想必不會是言而無信的卑鄙小人”。

  瑪爾賽對部下甲喇章京穆爾魁道:“穆爾魁,汝帶人列隊降明吧。無論如何,要保住三萬旗人的性命”。

  “章京,那汝呢?”

  “吾受皇上厚恩,豈可降明!今日便是吾殉國之日”,說罷瑪爾賽拔刀自刎,血濺三尺。

  穆爾魁含淚在徐登第的指引下,列隊出降。

  朱亨嘉言而有信,將這些八旗老幼婦孺分散安置到各村莊。

  忙碌完後,他的心思放在了一件事上:祭孝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