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施琅
作者:泱泱大明      更新:2021-09-22 07:26      字數:4396
  龍生九子,人分百種,其中有一種人叫舍命不舍財。

  清福建右路總兵馬得功就是這種類型。

  此人乃遼東人氏,本是明朝總兵,降清後屢立戰功,被編入漢軍鑲黃旗,成了一名“旗人”。他有兩個特點:一是善戰,擒殺了南明瑞昌王朱誼泐,又擊敗了林忠、鄭丹國兩支海盜和多支義軍;二是貪財,在廈門鄭氏庫藏中撈到了一輩子享用不盡的財富後,一般人早已滿足,他不,他覺得沒準還有,繼續留在島上找寶藏。

  找啊找,搜遍了老鄭家有可能藏寶的地方,一無所獲,正在懊惱。

  部下來報:“稟大帥,廈門附近發現明軍鄭鴻逵部兵船”。

  聽到老巢廈門被攻破的消息後,正在漳州打糧的朱成功四叔、定國公鄭鴻逵帶著五千兵馬回師廈門。

  “鄭鴻逵?”

  馬得功一楞,“不就是那個海盜頭子嘛,本帥打敗的海盜還少嗎?林忠、鄭丹囯不都讓本帥給打垮了?應戰!”

  他有三千多兵馬,七十多艘船。留了幾百人守城,親率三千兵馬來戰鄭鴻逵。

  “打風”,“張帆”,“起航”??

  隨著一條條旗語下達,明軍的一百多艘戰船和清軍的七十多艘戰船,碰撞在一起。

  一打起來,馬得功直叫苦。這老鄭家的水師可比自己以前打的兩個小海盜林忠、鄭丹國的水師強得太多,炮打得又準又狠,接舷而戰,如履平地。

  “轟!”

  一發炮彈擊落了馬得功旗艦的主帆。

  “快,快換帆,撤退!”

  馬得功一撤,弟弟馬得名、兒子馬三奇全都跟著撤,清軍敗退回廈門島。

  馬得功不服氣,又跟鄭鴻逵打了兩仗,三戰三敗。

  鄭鴻逵趁勢率軍將馬得功殘部包圍在中左所城內,原來防守廈門的明將藍登、施郎也率數百敗軍與鄭鴻逵會合。

  馬得功急忙向福建巡撫張學聖求援。張學聖和黃澍、馬得功私分了鄭氏府庫,沒有上交清廷,互相留了把柄,等於結成了利益共同體。人世間最鐵的關係,莫過於一起分過贓。

  一聽馬得功危急,張學聖喚來了漳州參將馮君瑞,在他的部將中,馮君瑞最為能戰。

  “馮參將,別的話,本撫也不多說了,此次汝若能解廈門之圍,本撫保汝個副將”。

  馮君瑞大喜:“多謝撫台,末將一定死戰!”

  明軍有水師優勢,大規模登陸很難。馮君瑞精挑細選了六百精銳,乘小舟偷偷登陸。

  “殺!”

  馮君瑞上岸後,直撲明軍大營。

  鄭鴻逵聽聞清軍上了島,令藍登帶兩千兵馬迎戰馮君瑞。

  “殺!”

  聽到喊殺聲,馬得功率千餘兵馬從城內殺出接應。

  鄭鴻逵帶著施郎,領兩千兵馬敵住馬得功。

  五花馬、柳葉甲、八瓣帽兒盔、亮銀蛇茅,馬得功的弟弟馬得名衝在最前麵。

  “噗!”

  亮銀蛇茅紮透了一名明軍胸膛,馬得名手腕一旋轉,蛇茅下垂,借著馬力,蕩開屍體,又殺向另一個敵人。

  見他這麽猖狂,施郎大怒,帶著六十個親兵殺向馬得名,勇不可擋,很快衝至馬得名麵前。

  雪亮的蛇茅閃電一般刺向施郎額頭,施朗一低頭,伏於馬上,避開蛇茅,一刀刺入馬得名腹部,攪斷肝腸,殞命。

  殺了馬得名,施郎又率親兵殺向馬得功,馬得功大恐,帶著兒子馬三奇,狼狽逃回城。

  鄭鴻逵殺敗馬得功,又回軍來戰馮君瑞。馮君瑞兵少,擋不住,狼狽逃回泉州。

  馬三奇十分擔憂:“父親,吾軍連戰連敗,恐怕守不住中左所城呀!”

  馬得功腦子靈光,“無妨,聽說那鄭鴻逵是個孝子,他娘在咱們手上,讓他娘給他寫封信放咱們一馬”。

  鄭芝龍降清後,其正妻黃氏和兒子鄭芝豹留在安平,被清廷扣為了人質。

  馬得功派人去安平請黃氏寫信給鄭鴻逵,請他網開一麵,放清軍返回大陸。

  鄭鴻逵是孝子,害怕清軍傷害母親,除了歸還繳獲的鄭芝豹提供的八艘船外,另派三十艘兵船將馬得功及其部眾送回大陸。

  ??

  崇禎二十四年(1651年)四月一日,朱成功率著北伐敗兵返回了廈門。

  他得知清軍馬得功部逃回大陸後,極為憤怒,拔出刀割斷了自己的頭發,發誓要殺清虜。又傳令不許鄭芝莞及鄭鴻逵與諸親相見。

  他氣憤地對部將說:“渡虜來者,澄濟叔(鄭芝豹);渡虜去者,定國叔(鄭鴻逵);棄城與虜者,芝莞功叔(鄭芝莞)。家門為難,與虜何幹?”

  鄭鴻逵請他入城相見,他派人回答道:“定國公與虜通好,請我似無好意。回報定國,謂不殺虜,無相見期也”。

  鄭鴻逵回信解釋:“馬虜之歸,蓋以吾兄(鄭芝龍)身在於清,重以母命故耳。不然,我亦何意何心也?侄有疑吾之言,不亦惜乎?”

  為了表明自己絕沒有降清的念頭,鄭鴻逵隻好向朱成功交出了全部軍隊,自己離開廈門,去了白沙。

  長期以來,朱成功都是以四叔鄭鴻逵副帥的名義行事,逼走了鄭鴻逵後,他終於完全徹底地掌握了這支鄭家軍,雖然此刻,隻剩下了兩萬餘殘軍。

  四月十五日,朱成功紮營於廈門澳仔,召集諸將追查廈門失守的責任。

  首先喚來堂叔鄭芝莞,“吾北伐時,未敢以地方城池付汝,是汝自請水陸撥鎮付汝提調,又立了軍令狀,若失廈門,軍法從事。今有何說?”

  鄭芝莞嚇得臉色蒼白:“是那阮引的水師先敗,未能阻止清軍登陸,吾陸師兵少,擋不住清軍呀!”

  朱成功冷笑:“吾已調查清楚,水師尚未敗,汝就已經先搬財物,身已在船矣”。

  鄭芝莞啞口無言。

  “推出去,斬!”

  一聽要斬鄭芝莞,諸將嚇了一跳,這可是您的親堂叔啊!而且還立過大功!紛紛跪請從寬處理。

  朱成功不聽,“軍中無叔侄,速斬訖”。

  左右押下鄭芝莞,很快,一顆血淋淋的腦袋就被傳示軍中。

  阮引也被處斬;何德革職,捆責一百二十棍;藍登免罪。

  殺了自己的親堂叔鄭芝莞,諸將無不敬畏,本已低迷的士氣,居然又複振起來。

  有罰就有賞,朱成功又厚賞有功將士。

  施郎挺直了腰杆,等待朱成功喊自己的名字。

  北伐前,自己就托夢,勸國姓不要急著北伐,先穩定金、廈二島,事實證明自己的判斷完全正確。想必國姓也後悔沒采納自己的忠言吧。清軍登陸廈門時,自己死戰不退,率六十個親兵,斬殺了清將馬得功的弟弟,功勞居諸將之首。別的賞賜不說,至少囯姓得把左先鋒將印還給自己吧!

  “施郎,此次汝作戰勇猛,斬殺敵將,特賞汝白銀二百兩”。

  什麽?施郎有點懵,自己立這麽大功,國姓居然不把兵權還給自己,居然隻賞了二百兩銀子。他的內心極其失落。

  其實朱成功也知道這個賞賜實在太輕,跟施郎立的功勞完全不相符。但是,這個人雖然智勇雙全、極有韜略,卻驕橫跋扈、不好控製,自己剛吃了敗仗,威信受損,這種情況下,不能輕易將兵權還給他。

  “施郎”,朱成功又威嚴地喊了一聲。

  施郎這才反應過來,悻悻然說了一聲:“謝招討大將軍”。

  後麵,他就更加心理不平衡了。朱成功又提升了他的副將萬禮為鎮將(即總兵)。

  唉!自己的副將萬禮都被提為鎮將了,自己還被閑置。國姓到底想怎麽樣?施郎很鬱悶。

  ??

  “兒啊!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誌。汝不要灰心,好好地去請求囯姓,一定會有重新起用的那一天!”

  父親施大宣見施郎悶悶不樂,溫言寬慰於他。

  施琅出生於一個農民家庭,父親施大宣尚義持正,樂善好施,在鄉裏名聲很好。施琅一生下來,就臉大額寬,施大宣覺得這是貴人之相,自己家要出貴人。所以對他嚴加管教,希望他日後能成為公侯將相。

  結果,這位施貴人學書不成,幹脆放棄去學劍,又拜師學習兵法,各種兵法一學就精通。

  施大宣一看,自古功名馬上取,自己這兒子是從軍的料。十七歲那年,便送兒子從了軍,成了鄭芝龍的部將。每次作戰的時候,施郎必然身先士卒,屢立戰功。

  施郎一生最敬佩自己的父親施大宣,聽父親這麽說,立即答道:“父親不必擔心,過段時間,兒就去求國姓,讓吾複職”。

  ??

  “招討大將軍,施郎求見”。

  朱成功正在處置政務,他最近正為糧餉憂心。清軍奪了他的老巢廈門後,將鄭氏幾十年積攢下來的財富、糧草,擄掠一空。現在無餉無糧,和部下商量了一下,準備恢複老鄭家幹海盜的老本行,剽掠大陸。

  聽說施郎來了,朱成功覺得自己也冷落人家好一段日子了,不見不好。

  “讓他進來吧”。

  施郎走了進來,朱成功很客氣,“尊侯,汝來了呀,坐,上茶”。

  施郎剛坐下,朱成功為了表示和他的親近,就剛剛的議題,征求了一下他的意見。

  “尊侯,吾軍糧匱,眾議剽掠大陸。何如?”

  朱成功是那種極有主見、一意孤行的雄主,最是容不得別人提反對意見。他問施琅前,已經決定要剽掠大陸、補充軍需了,之所以問施郎,不過是客氣一下,讓他點頭附和而已。

  可惜這施琅有個壞毛病,性格直率,不喜說謊,見到錯誤便要指出,即使會因而得罪領導。這其實也算優點,看對誰,遇到朱亨嘉這種年紀大點、脾氣好點的領導,反而覺得是優點;可惜遇到了二十七歲、年輕氣盛的朱成功。

  “招討大將軍,剽掠大陸乃不義之舉,有損王師英名,斷不可為”。

  朱成功有點不高興了,“不剽掠大陸,吾軍糧餉從何而來?汝有何妙策?”

  “這個??”

  施郎臨時來見朱成功,沒有準備,一時答不上來。

  朱成功臉一沉:“汝找吾有何事?”

  施郎小聰明又犯了,領導問你有什麽事,你直說想帶兵打仗便完了。他不,來了一句:“大將軍,吾最近心灰意懶,欲出家為僧。特來向大將軍辭行”。

  朱成功一聽大怒,小樣,居然敢拿出家當和尚威脅我!不為所動,“施郎,蘇茂接替汝的左先鋒一職後,幹得不錯。吾亦不便再換人。這樣吧,汝另行募兵,組建一個前鋒鎮,汝為鎮將”。

  施郎沒法子,意興闌珊地回了家。自己好不容易訓練出來的精兵,歸了別人,囯姓居然讓自己募新兵。氣,很氣,一氣之下剃光頭發,不再參見朱成功。

  弟弟施顯見施郎剃了光頭,大驚:“兄長,汝怎麽剃光頭了?”

  “唉,國姓做事太不公平??”

  施顯也對朱成功這麽處置自己的哥哥不滿,雙方的矛盾日益激化。

  導火索很快就被點燃。

  鄭彩軍降將曾德本來歸施郎節製,他見施郎被削去了兵權,想重新找棵大樹投靠,於是找關係,投入朱成功營中充當親隨(“恃鄭氏親昵,逃於鄭所”)。

  一聽曾德背叛了自己,施郎極為憤慨,以犯了軍法為名,派人把曾德捉回斬首。

  朱成功“馳令勿殺”,施琅卻悍然不顧,“促令殺之”。

  惹禍了,惹大禍了!

  在施郎看來,曾德是自己部下,犯了軍法,殺便殺了;在朱成功看來,曾德是鄭氏舊將,又做了自己親隨,你無權殺害,而且我讓你不要殺,你偏要殺,這叫什麽?反形已露。

  朱成功做事一向果斷,既然覺得施郎反形已露,便不再客氣,密令援剿右鎮周瑞以商量軍機為名誘捕了施郎之弟施顯,同時令右先鋒黃廷帶兵包圍施郎住宅,將施郎和他的父親施大宣拘捕。

  不料施郎此人,帶兵有方、極得部下愛戴,在一些親信部將和當地居民的幫助下,竟然奇跡般地逃到了清軍控製區。

  朱成功獲悉施郎逃了,怒不可遏,下令將施大宣、施顯處斬。

  施郎以前降過一次清,那降將的滋味可不好受。所以一開始,他隻是想逃命,並不想降清。結果沒料到,國姓居然不念自己這麽多年的功勞,將自己的父親和弟弟全殺了!

  “國姓啊國姓,汝好狠的心!吾發誓,不破金、廈,誓不罷休!”

  從此以後,施郎對朱成功恨之入骨,死心塌地投靠清朝,一意同鄭氏為敵。再次降清後,他被任命為同安副將。

  “來人,取紙筆來”,施郎吩咐仆人。

  仆人取來紙筆,施郎寫下了兩個大字:“施琅”。

  “以前忠於鄭氏的那個‘施郎’已經死了,從今往後,吾叫‘施琅’,不叫‘施郎’。不滅鄭氏,誓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