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聞仲一覺睡到大天亮，起時子鳶早就把早點放在臥室的梳妝台前，聞仲穿搭好衣服，現在想起昨晚和子鳶...聞仲都不寒而栗。

  ??聞仲洗漱畢，見子鳶從山下回來，手裏拿著一隻剛從集市上買來的風箏，今日春陽惠風正是放風箏的絕好天氣。

  ??“聞仲，醒了。台上早點吃過沒？”

  ??“嗯。”

  ??“那陪我去放風箏可好？”子鳶道。

  ??聞仲站在幹簷上，撐著欄杆，“那個昨晚...”

  ??“昨晚？昨晚我不是沒把你怎麽著嗎？”子鳶很隨意，這些她都不避諱，“怎得，天尊你想通了？要不今晚我們繼續？”

  ??“算了算了！”聞仲躲閃不及，“我可是有妻室的人。除非...”

  ??“好了，走罷去放風箏。”

  ??聞仲和子鳶現在似乎都在避開某些話，他們也知道說下去不過是無意義的難堪。在後山，二人放了一上午的風箏，圍著草場跑，歡聲笑語隨風從山穀蕩起到山峰。累了，躺在碧綠的嫩草床上仰望藍天白雲，聆聽清風拂過山崗的聲音，用力呼吸滿鼻的花香享受。

  ??此番風景，是教人真舍不得。

  ??回木屋下山的小路上，子鳶讓聞仲牽她聞仲就得牽她否則子鳶便威脅要輕薄他，讓聞仲背她聞仲就得背她，看著聞仲被欺負的樣子，子鳶覺得此時的聞仲簡直是可愛至極。

  ??晚上子鳶隨意做了點可口的小菜，再沒有昨日四道大菜那樣豐盛。但聞仲已然大快朵頤，還飲了半壺酒。

  ??直至月色照進窗戶，撒到子鳶的書案上，二人忽而一人作畫一人賦詩，忽而琴瑟合鳴，演奏天籟；忽而和曲對詞令，又對弈、又猜謎玩兒到半宿，然後二人同床共枕，一同睡了。

  ??第三日，聞仲說要走了，他答應林墨雪三日後便回去，子鳶攬死攬活硬留了聞仲一天，聞仲也答應了，不過聞仲道第二日辰時初他就要走。

  ??子鳶知道該走的早晚會走，不過她得到了聞仲三十六個時辰已經是上天對她的恩賜了。

  ??未到黃昏子鳶就早早準備了豐盛的晚膳，與聞仲同吃了後子鳶開始在房間裏梳妝打扮，她說她想帶聞仲去一個地方，去一個隻有她和聞仲知道的地方。

  ??不知道等了多久，聞仲都小睡了半會兒了，再見天色時已經暗了，但他沒有催促，隻耐心等著。

  ??子鳶在裝扮這世上最美的妝容，容不得有半分瑕疵，她要讓最好看的臉來配她最豔麗的衣裙，她要讓今日成為她一輩子最漂亮的時候。於是眉筆勾勒，胭脂塗紅，一點點都尤為小心謹慎，在鏡子前照了許久最後又將江慕青送給她的的鮫人淚塗抹到自己的朱唇上。

  ??應該是完美了，沒有半點不合心意，子鳶才款款從臥室走出來。“聞仲，走唄。”

  ??聞仲不是第一次見子鳶的豔妝，但這一次是最漂亮的一次，他本人不太喜歡豔麗的妝容，但對子鳶除外，子鳶的姿色就適合這樣的濃妝。

  ??“好！走。”聞仲剛轉身，子鳶就從身後摟住他的細腰，一片雷雲就將他帶到了山頂上的古廟中。

  ??“還記得這兒嗎？”

  ??聞仲當然記得，不過因子鳶的法力幻像，早就成廢墟了的古廟竟又不失一磚一瓦陳列在此，匾額、牆字、對聯、佛像都沒有變，就連地上雜亂的穀草也如此真實。“為何要來此？”

  ??“看看。”子鳶滿目神傷地環看寺廟，當年她就是在此遇見自己的真命天子，那個白衣哥哥，就是在此讓她以為未來可期。

  ??“可是這不過是你的幻術罷了。”

  ??“嗯，你都是凡人了也看得出這是幻術。”子鳶笑道，“難道，到現在你關心的還在這是不是幻術的問題上？”

  ??“我知道。子鳶，我沒有給你你所期待的結局。”聞仲道。

  ??子鳶笑了，仿佛這些對白在她腦海裏說過千萬遍。“罷了，這裏不是石橋，我也不是你的心上人。聞仲如果我告訴你我知道你恢複法力的方式，你想知道嗎？”

  ??聞仲詫異地問道：“鮫人淚已毀，世間如何還有調和佛道內息的方法？”聞仲到底是想擁有法力的，至少不必為了保護愛人時卑躬屈膝。

  ??子鳶笑道：“幹嘛非得調和內息？”

  ??“如何說？”

  ??“天尊，我的聞天尊你告訴我，你的傷源是如何形成的。”

  ??聞仲直言：“是我修煉《玄天蕩魔經》，沒有練全上篇道法，直接學下篇功法，乃受元神劍反噬。”

  ??“那你為何沒練全《玄天蕩魔經》上篇呢？”

  ??“還不是因為...”聞仲沒說出口，子鳶也知道，她從太濁處了解到元神劍反噬的原因。

  ??“她？”子鳶道，“你愛她，放不下她所以參不破上篇最後一層，正因如此強行修煉與之匹配的元神劍才遭反噬。既然如此，我幫你殺了她，讓你了無牽掛，劍傷自愈。”

  ??“子鳶，你又在發甚糊塗？”聞仲道，“你這樣子說有何意義？”

  ??子鳶的話雖然是氣話，但是確實是個法門，隻要林墨雪一死聞仲無牽無掛，順其自然就能修完經書上篇全篇從而根治元神劍傷。

  ??“你當然舍不得。你為了她連中天政變都可以投降，你為了她連雷部都可以不要，你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的！”子鳶道，“我就是氣不過，為什麽你的情傷也都是因為她，我就要看看殺了她你會不會死！”

  ??“子鳶！你又發瘋了嗎？”聞仲道，“這三日不是都好好的嗎？我明日雖然要回去，可過些日子又可來找你，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嗬？偷情嗎？堂堂天尊也淪落到和妖女廝混的地步？”子鳶將聞仲逼到柱子旁，逼問，“要麽我殺了她，要麽你娶我，就算是...就算是妾我也認，大不了...大不了不住一起。”

  ??聞仲猶豫了，他不敢貿然答應子鳶，一旦開口後患無窮。

  ??“嗯？你說話呀？你不是...昨晚你不是說考慮一下嗎？怎麽？變卦了...你就是在騙我...”子鳶又哭又笑，“哼，看你那副樣子，是我在逼你。嗬，你以為我想做你的妾...”

  ??聞仲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作為柳平他的確全心全意隻愛林墨雪，可作為聞仲就不同了，在內心深處聞仲或許就是真正愛著子鳶的。他現在也分不清自己是誰了，糊塗了，原來在林墨雪和子鳶之間才是他一輩子最艱難的抉擇。

  ??“你啞巴了嗎？”子鳶上前抱著聞仲不撒手，“天尊，我們回雷部好不好？”

  ??子鳶有些失態，聞仲一味搖頭，他們彼此都知道回不去了，真正回不去了。

  ??“子鳶，我們回不去了。”聞仲道，“你總不能活在回憶裏。”

  ??道是世人皆醒，唯子鳶一人獨在夢裏。子鳶是有備而來的，所有的乞求和挽留她都知道會被拒絕，她要讓聞仲後悔，要讓聞仲一切後果都是因為他。

  ??“嗯，我總不能老是在相思殿等你路過的腳步，總不能彈琴時想你到意亂神迷；總不能期待著來年的杜鵑花開得更盛，總不能盼望能和你一起在涼亭裏消磨盛夏的時光。”子鳶道，“於是無論我怎樣努力，為了你一錯再錯，最終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在你心中亦占據不了一點立錐之地。”

  ??“子鳶。”

  ??“你聽我說！”子鳶道，“聞仲，你隻說我錯，難道我所有的錯不是因為你嗎？從私練雷法開始，要不是你冷落我，我怎麽會沉迷法術；飲下天魔血也是怕你責罰，怕你嫌棄我，你和林墨雪恩愛我看在眼裏，試問哪一個姑娘能忍受自己心愛的人朝朝暮暮和她人在一起？為了氣你，我放縱，為了引起請你注意我不擇手段，就算陪每一個男子風流我幻想的都是你的模樣，而你呢？竟然用天雷寶鑒買斷我們的情分，威脅我不要再出現在你麵前，我想報複你，報複你的雷部，就算害死鄧忠、害死皓翁也抵不了我對你的恨！”

  ??“子鳶，這番話...”聞仲以為這幾日的廝混能夠打消子鳶對他的恨，能讓子鳶逐漸接受現實，沒想到來到這他們初遇的地方，子鳶一下子就崩潰了。

  ??“你是否對我無話可說？”

  ??“子鳶，所有事就讓他過去了，我們重新開始。”

  ??“怎麽開始？就算我做你的妾，我也忍受不了你和林墨雪恩愛，你們有孩子是一家人，我算什麽？”

  ??“子鳶那你要如何？”聞仲快瘋了，麵對被情愛束縛的姑娘就算大羅天尊來也應付不了。

  ??“聞仲，我問你最後問你一次。你有沒有真正喜歡過我？”

  ??聞仲想點頭但又想搖頭，他不知道怎麽回答，不知道回答了過後子鳶會有什麽舉動，現在他誰都阻止不了、保護不了，所以變得膽小、優柔寡斷了。

  ??涼涼如月，將這古廟照得慘白，如果早知有這般虐心的結局，莫不如死在五百年前。

  ??子鳶望著房梁，這世間她是真的不想再來了，“聞仲，我要讓你一輩子記得我。”

  ??這話，這模樣，聞仲心中突然一緊，知道要發生什麽，忽然從他肩旁飛過一柄劍，正是子鳶佩劍“紫電”，魔劍呼嘯而過穿透子鳶胸膛，就在這一瞬間聞仲攔不住，眼睜睜看著飛劍穿心而過釘在背後的金剛座上。

  ??之所以選擇這樣子自盡的方式，是因為子鳶連魂魄都不想留下。

  ??“子鳶！”聞仲接不住飛劍，隻有接住搖搖欲墜的子鳶，“你在幹什麽？”

  ??“哼，我說過...我要...讓你記住我一輩子！”

  ??聞仲用手捂著子鳶後背窟窿，鮮血一灘又一灘，“你真傻。記得你，你一輩子都是我的鳶兒。”

  ??“天尊...”子鳶嘔出大口鮮血。

  ??“你不要動，我讓玄邪來救你！讓你師兄來救你...”聞仲抱著子鳶，可是現在誰又知道他們的遭遇呢。

  ??子鳶搖了搖頭，這是她唯一的選擇，“天尊，我想再...親你一次...可否？”

  ??聞仲點點頭，用嘴貼著子鳶的朱唇，子鳶將唇上的鮫人淚用舌頭全部送到聞仲口中。

  ??“天尊，好痛。天尊...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真正的鮫人淚的秘密就藏在江慕青的項鏈裏，他死之前給了我。”子鳶將血吐盡，“柳公子，我深愛著一個叫聞仲的人，如果你遇見他，望你代我轉告。”

  ??說罷子鳶眼角滑淚，含恨而終。

  ??試問如何能忍，最後如此深情的表白，竟然是眼角滑落淚水，嘴角流淌鮮血。

  ??一切都與子鳶的計劃貼合得剛剛好，就在這個地方，就在這個時辰，她終於死在了聞仲的懷裏，終於讓聞仲刻骨銘心地記住這一晚。當然，莫要遺憾，縱然聞仲開始妥協、開始接納她，她也不得不選擇這條絕路，因為她要給鄧忠一個交代、要給皓翁一個交代，要給望舒、周采兒一個交代，要給她尚不知道被她害死的張節一個交代。

  ??唯有一死，可得萬一之解脫。至於和聞仲日久的廝守則是遙遙千裏的奢望。其實她還念著什麽，相思殿裏、涼亭山前、東海之濱、歸墟樹下是她這一輩子見過最美麗的風景。

  ??霧隱樓台，月迷津渡，我願子鳶一輩子活在朦朧的夢裏。

  ??子鳶灰飛煙滅時聞仲幾近瘋狂，那一瞬間他感受到心痛，真正的心絞痛，哪怕他的心埋在了絕龍嶺。

  ??“啊...啊！”一聲通天徹地的咆哮，摧毀子鳶的幻象，卷起殘雲，一圈圈氣浪推開到千裏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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