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仲走了，他又不是第一回離開玉樞府，上次不也走了兩百年嗎。

  ??但興許這一次他再不會回來了，所有人都似乎成長了些鄧忠開始去文宣殿看書練字，辛環不再刁難律令，陶容值夜也不打瞌睡了，大家似乎約定俗成不要表現得過於悲傷，盡力讓自己認為聞仲隻是又一次下凡曆劫而已。

  ??聞仲到底是把整個雷部丟給了皓翁，處理積壓的公文時皓翁從不會去坐聞仲的禦座，隻是在禦案邊上搭了條小木凳。

  ??“皓翁。”鄧忠一貫素衣走進雷霆殿，臉色差得難看，“北極的卷子。”

  ??皓翁正在批閱，有北極的卷子從來都是要先看的，“拿來罷。”皓翁接來文案，原來是北極要求處置雷部關押泰山戰俘妖孽的內容，已經拖了兩三年了。皓翁速閱後三五兩下簽了字蓋了印，“照辦吧。”

  ??“都處死嗎？”鄧忠複問了一遍。

  ??“照旨辦事。”皓翁對鄧忠道，“老大你忠厚老實，要記住殺伐決策一定要果斷。這些妖孽雖然束手繳械但也是殺害我雷部將士的爪牙，死不足惜。”

  ??“嗯。”鄧忠點了點頭，接來卷子，按照北極中天和九天司法監、九宸的意思關押在雷部兩萬餘形形色色的妖魔按律全部處死，就在雷澤行刑，到時會有各方的監斬特使來雷部監督執刑。

  ??兩萬降卒，分批砍頭都要砍三個月。

  ??“老大，你手還綁著嗎？”

  ??“嗯，昨晚自己又搗了點兒丹藥敷上，華神醫、張神醫都瞧了說應該是兵器上有毒但看不出是甚毒。”

  ??“我看看。”皓翁下來將鄧忠請到一旁，叫他露開膀子把纏帶揭開，整條手都烏了，除了傷口三寸長的潰爛以外而且有網紋狀的毒氣蔓延往上，已經到了肩膀。“看樣子不樂觀。”

  ??“沒事皓翁，應該就是旁門左道的巫毒之術，大不了卸了我這條胳膊去。”鄧忠瀟灑笑道，倒安慰起皓翁不要擔心。

  ??皓翁笑道：“砍了胳膊還怎麽牽人小姑娘手？”

  ??“皓翁...你說甚...”鄧忠羞紅了臉。

  ??其實鄧忠和瑤光在山腳下幽會的事早就不是甚新鮮事兒了，尤其是鄧忠傷重期間瑤光也曾不顧她六個哥哥的阻撓硬要來雷部給鄧忠送藥，其情真摯可見一斑。“說甚說甚，老夫說甚你心裏不清楚嗎？”皓翁笑道，“可別教你律大哥逮住，否則就難看咯！”

  ??“皓翁，你又取笑咱了。”

  ??“好了老大，不捉弄你了。”皓翁正色道，“沒找到解藥之前你最好不要動法，我先封住你經脈抑製毒氣蔓延，然後有空我再去請教一下黃龍真人亦或是岐黃司的幾個老天君，看有無甚法子。”

  ??“勞煩皓翁操心了。”鄧忠客氣道。

  ??皓翁微微笑了笑心裏暗自道：“我不能讓你們任何一個兄弟出事，我要天尊回來時的雷部一成不變。”然後又對鄧忠說，“你先去辦北極的差事罷，搭建斬妖台的重活兒你讓辛環去，他小子一天磨皮擦癢正好去幹點活路。”

  ??“喏。”

  ??鄧忠先退了然後去西院兒找辛環，讓他率領百餘力士進雷澤挑選地方搭建斬妖台。

  ??辛環正在西院務公，這兩年他受雨露滋潤變得容光煥發，幹活兒也更有精神了，不但不偷懶還攬著活兒做。鄧忠來時辛環正在沙盤上標記雷著點，“大哥來了。”

  ??“嗯，八百年沒見你這麽勤奮了。”鄧忠笑道。

  ??“我說大哥，我是偷懶你也說，勤快你也說。”

  ??“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鄧忠抱著卷子道，“我有公幹交付你。”

  ??“甚事？”

  ??“去雷澤搭斬妖台，工期要在三秋之前。”

  ??辛環一愣心想自己的楚姑娘到底還是躲不過天庭的審判。“判狀下來了嗎？”

  ??“這兒。”

  ??辛環一看卷宗，心中一顫，“都...都處死？”

  ??“是的。”鄧忠也沒有辦法，隻得麵無表情道。

  ??“怎麽會都處死呢？天庭從來沒有一下子斬過這麽多人。”辛環拿著卷宗木訥道，“那她...”

  ??鄧忠拍了拍辛環肩膀，“老二，命裏無時莫強求，仙人尚且殊途更何況神妖？”

  ??“但她已經不會再害人了...”辛環像個可憐兒般看著鄧忠，“大哥，有辦法救救她嗎？”

  ??鄧忠將辛環拉到一旁獨自道：“老二，卷子是北極、司法監、九宸、雷部四部通審過了的，我一介小小的天君如何能幫你救出楚姑娘？”

  ??“可是...”

  ??“老二，你和楚姑娘雷澤私會三年本來就觸犯了天規，你要我幫你瞞著，你以為皓翁不知道嗎？你以為律大哥不知道嗎？也該結束了，就順便讓這刑禍斷了你這段神妖的孽緣罷。”鄧忠搖頭道。

  ??“大哥，她隻是個小姑娘，是我的心尖兒上的人啊，難道我辛環這一輩子連一個女人也不配保護嗎？”辛環求道。

  ??鄧忠發怒道：“老二！你糊塗了！要不是見你一往情深我們怎能縱容你三年，你知不知道要是被外人發現你是什麽下場？你知不知道要是被北極抓住把柄雷部有什麽禍事？你知不知道神妖媾和對天庭而言是天大的醜事？雷部難得清淨了幾年，這是天尊冠冕換來的安寧你難道就忍心，就忍心辜負他嗎？”

  ??一說到天尊，鄧忠、辛環都沉默了，在場的諸位雷神似乎也聽見了“天尊”二字，他們都曾不由自主地避開這兩個字，現在聽來倍感親切。

  ??見辛環委屈不語，鄧忠又安慰道：“我亦知道楚姑娘不是歹徒，也是個心善天真的小姑娘，但是泰山之戰中她也重傷過鄭天王，手上也沾有我雷部子弟的鮮血，斬了她就當是緬慰同門罷。”

  ??“大哥...真的...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她亦隻是我單純的一份慰藉，在這諾大的雷神玉樞府裏。”

  ??“什麽都別說了，照旨辦事罷。”鄧忠轉身道，“並非所有的情緣都能成眷屬，所以才有孔雀東南飛五裏一徘徊，皓翁命你監造斬妖台你尚有兩三月與她獨處的時光。”

  ??兩三月，辛環可是花了整整兩千年才找到的真情，原本他以為會判個服監，然後私放再然後...哪知道直接是大刑，辛環設想的美夢就被這一紙判狀捅破了。

  ??憂鬱了幾日，因要趕工期，辛環還是率眾去雷澤了，除了監造工程他便將所有時間都花在伶妖身上，隻是伶妖尚不知道辛環是來修建自己刑場的。辛環亦知要私放一個處斬的人談何容易，首先是一重又一重的複核、檢查，驗明正身，然後是北極的刺史、司法神君、宸神刑部主監無數刑名高手神君們的監督，要想找著漏洞徇私舞弊簡直是秀才考狀元班門弄斧。

  ??辛環隻是更加殷切地對伶妖好，她想吃什麽就去灶房給她做，她想看什麽書就去文宣殿給她偷，越是寵溺便讓伶妖越覺得奇怪和不安。然而越是歡快的寵愛就越讓人忘記時間，今天辛環給伶妖帶來了三秋的桂子，是鄧忠送給他的。

  ??“環，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要發生啊？”伶妖和辛環躺在石榻上，依偎在辛環懷裏，鳴山在雷澤口，進進出出的工兵神將們每天從山下經過，以伶妖的伶俐是不可能打聽不到消息的。

  ??“嗯？怎麽會這麽問呢？”

  ??“沒什麽，現在外邊兒是甚麽季節了呀？”伶妖仰望著洞穴頂似乎看穿了雷澤看見秋高氣爽的原野，看見了楓葉飄紅的山丘，她知道斬妖台快完工了，也知道秋後處斬的貫律，隻是不知道到了自己死期那天自己的天君哥哥以後該怎麽辦。

  ??辛環默默地答：“秋天。”

  ??“好想出去看看呀！”伶妖伸了個懶腰摸著辛環的心跳，“環，你說喜歡一個人的心跳會不會更快一些？”

  ??“會嗎？應該會罷！”辛環笑著回答，“心跳也快，體膚也熱，呼吸也促。”

  ??伶妖又往辛環身上貼了貼，用耳朵俯聽他的心跳，“要是我有心跳就好了，那樣的話我也能有熾熱的體膚，也會有暖暖的唇色，也會有羞紅了的臉頰。”

  ??“就算你冷若冰霜，也是我盛夏的清涼。”辛環抱著伶妖的頭道。

  ??伶妖點了點頭，“你的工程快完了罷？”

  ??“快完了。”

  ??“那砍頭會痛嗎？”

  ??“不痛。”辛環默默流下了眼淚。

  ??三月飛梭，斬妖台已然落成，距離北極給出的期限隻剩七日不到，雷部已經開始著手將待斬罪妖分批押赴刑場了。辛環走在長廊上六神無主疲憊不堪，頭發也多日沒打理了，潦草不堪。

  ??“二哥？”張節和陶容迎麵走來，招呼辛環道。

  ??“嗯。”辛環咧嘴應了個字。

  ??張節和陶容相顧一愁，他們知道辛環和伶妖的事，也知道最近就要處斬群妖，陶容道：“二哥，事兒辦完了嗎？”

  ??“都修好了。”

  ??陶容搖搖頭道：“還有七天監斬官們就要來了。”

  ??“二...二哥，要不，要不把...楚...楚姑娘藏起來...吧？”張節道，“仁化殿空著呢...而且，而且處死兩萬餘...兩萬餘少一個應該，沒問題。對應該不成...不成問題。”

  ??“對！藏起來，把楚姑娘藏在仁化殿！”陶容附和道，“少一個應該沒事，誰會去數兩萬個死人頭？”

  ??辛環搖了搖頭，刑部審核不是他們想象得那麽簡單，別說兩萬就算要殺二十萬人，九天司法監的人也不會算漏一個人頭。

  ??“藏！藏哪兒？藏起來等北極來找？然後蓋一頂窩藏死囚的帽子給我們嗎？”鄧忠從背後走過來，“沒事兒就去打坐，就知道出餿主意！”

  ??“大哥。”

  ??“大哥，這是二哥的事，你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二哥的心上人被處死罷？”陶容哭喪著臉道。

  ??“就是。”張節接道。

  ??“做大哥的何嚐不想自己兄弟幸福，但此事各中利害我早已告訴過老二。”鄧忠道，“老二，難道到現在你還沒想明白嗎？”

  ??“大哥，我都想明白了。”辛環。

  ??“想明白了就好。”鄧忠拂袖而去。

  ??辛環突然想到了什麽，便問鄧忠：“大哥！有沒有什麽方法能讓一個屍妖恢複血脈流暢？”

  ??“甚？”鄧忠回頭。

  ??“就是...就是...”

  ??“你是想讓楚姑娘的屍身複蘇嗎？”鄧忠細問。

  ??“對！就當是她死前再感受一次溫暖罷。”

  ??鄧忠撓了撓頭，他也曾聽聞過借屍還魂的法術不過這些都是旁門禁術。“我怎麽知道？這得問老劉，他升天前是四川閭山派的陰陽道師，精通這些竅門。”

  ??“老劉？”陶容擺擺手道，“老劉算了，前怕狼後怕虎，他不捅到律令那兒去就不錯了，還找他幫忙。”

  ??“我說你...”鄧忠道，“是你找人家幫忙，瞧你一副人家欠錢不還的臉，反正隻有老劉懂這些禁術，我還得去應付皓翁，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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