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玄邪，聞仲的心情又變得沉重了，泰山上他曾因一時氣憤和玄邪劃地絕交到如今心平氣和地道出了一句“有緣再見”，他和玄邪似乎真的塵緣已了。去東海的路上，子鳶不敢問聞仲更不會主動說，兩人就默默地走了一路。

  ??要前往歸墟，必須經過東海，自離岸一千二百裏外有一座瀛洲島，再往東三百裏就到了激流口。子鳶的雷雲縱極不穩定，為安全起見聞仲建議在沿海找一條帆船，這樣也能極大地避開天庭的耳目。子鳶當然願意選擇這樣的方式，畢竟這樣子她便能和聞仲獨處在茫茫的海上。

  ??但他們不知道，他們已經被天樞子盯上了。

  ??聞仲和子鳶沿海往下，聞仲要選準下海的位置，如若選好了港口無論是海況還是風向都能有助他們更快地到達激流口。二人輾轉來到一漁村，聞仲細察了地理，決計就在此出發，呼嘯的西北風正是時候；聞仲先讓子鳶在草市上購置些食物、清水，然後自己往漁村裏物色條快船。

  ??“船家，請問這村子有販賣櫓槁處否？”聞仲尋一老叟問。

  ??老叟笑道：“此間有受雇的船家，不知道相公要去哪裏？是帶人還是帶貨？”

  ??聞仲道：“我所往甚遠，有千裏之遙，故隻買帆船，不雇船員。”

  ??老叟道：“這船兒都是吃飯的家當，譬如你們中原的田產租賃尚可，販賣的少也。”

  ??“船家莫卻了公子也。”背後迎麵走來個翩翩的公子哥兒，方才在草市間聞仲已與其有過照麵，隻是剛才走得匆忙沒曾下細打量。

  ??實則這變作俊生模樣的正是領命下界的天樞子，他因穿有於吉仙衣剛才那會兒才瞞過了子鳶的法眼，而現在這個法力盡失的聞仲則更看不出端倪。天樞子心有猶豫，他跟了聞仲一路卻遲遲不敢下手，畢竟聞仲是九霄宸首，又是應龍玄邪之親故，如若一劍了之必然後患無窮；當他聽聞聞仲要揚帆出海於是心生毒計：他若幫聞仲出海再暗同東海龍王掀起巨浪將其淹覆，縱然九天司法監追查也以不知情為由而逃脫幹係，如此一來總比自己手刃聞仲要穩妥得多。

  ??天樞子曰：“我見相公氣度不凡有王侯貴族之風，現下卻因索購一條櫓槁不得而愁。”

  ??聞仲見生，先行道禮：“公子。公子既然知我心憂，可有解決之道耶？”

  ??“相公要是不嫌棄，鄙人尚有條載貨的快船。”天樞子道。

  ??“果真？”聞仲問道，“公子且帶我去，多少金銀貧道具付得起。”

  ??天樞子笑道：“相公說哪裏話，我在此間經商最好結交，假若公子看得上在下的貨船，拿去使用便是。”

  ??正所謂恭敬不如從命，更何況是急需，聞仲欣然接受。隻是他從這俊生身上感受不到當年初遇玄邪的那份感覺，反倒覺得這殷勤來得太古怪。

  ??聞仲未往深處想。

  ??這是天樞子事先布置好的，就等聞仲上套，此船亦被動了手腳，隻要一出海就能被他掌控。

  ??又是三言兩語虛情假意的寒暄，天樞子終於將聞仲和子鳶哄上賊船，待二人動身出海，他也馬不停蹄地前往東海龍宮。

  ??聞仲與子鳶沒留心眼兒寬心上了船，卻不見在桅杆上正懸掛著北極星辰幡。

  ??“怎麽？”聞仲見子鳶有些不舒服。

  ??子鳶身修魔道兼雷法更容易被星辰幡影響，“無礙。”

  ??“許是船搖晃，習慣了應該會好一點。”聞仲先讓子鳶入倉歇息，自己充當起了船夫，幹起了掌舵的差事兒。

  ??“你會開船？”子鳶放下東西原來，舍不得一人歇息，又跳上來與聞仲閑談，顯然她已經不太怕聞仲識別出她的聲音了，也許聞仲就單純地認為她就是太濁手下的一個妖女。

  ??聞仲脫下外氅，擼起袖子模樣頗滑稽，他站在船頭迎著風浪道：“當然，當年商朝時期我征北海夜漁族時操練過一隻水軍。”

  ??“沒想到天尊還這麽能幹。”子鳶像是犯了花癡一樣蹲在艙門口望著聞仲，她多希望此刻聞仲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漁夫，而自己就是守護在他身旁的娘子。

  ??“風很大，不出十天我們就能看見瀛洲島，那上麵的三仙是我故友。”

  ??“聞仲！”

  ??“嗯？”風太大，聞仲沒聽清子鳶那小丫頭在哪兒喚什麽。

  ??五百年，這是子鳶第一回敢叫聞仲的名字，她多希望能摘下麵紗與聞仲如此相處，誠如是那死也願意。

  ??晚間，二人點起盞盞燭光，在艙中升起爐火煮食儲藏在艙底的各類魚幹，子鳶又取下葫蘆，給聞仲倒了杯陳年的二鍋頭；聞仲少食魚肉，卻大口飲酒不覺杯幹，於是端起葫蘆，子鳶卻道：“喝光就沒了喲？”

  ??原來隻此一壺也。聞仲笑道：“那好，海路遙遙那自莫貪杯，我喝魚湯！”

  ??子鳶竊竊地笑了笑，又輕輕給聞仲盛了一晚鮮魚湯。

  ??海麵很平靜，掀開窗便能看見無邊的夜色，有璀璨的星空；又有陣陣的海風略帶著腥鹹，時不時掠過窗前。海天相互照應，讓人難以分清虛幻和現實，像夢一樣，帶給子鳶亦真亦假的美好感受。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外邊兒好美啊！”子鳶又變成了小姑娘，撇著頭仰望星空。

  ??“是啊！”聞仲也歎道，他從前高居雷部隻有俯視，鮮有如此的仰望，“如同夢中伊人的裙邊。”

  ??到底聞仲心裏是誰，才配得起這漫天星辰鑲做的裙邊？

  ??“我們去甲板吧！”子鳶拉起聞仲，來到船頭。雖隻有丈半方圓的地兒，現在對她而言也是無垠的天地，她一轉，裙邊便像花兒一樣綻開。

  ??“哈哈！天尊！”子鳶跳起了舞，是她獨獨給聞仲跳的，聞仲的臉微微紅，隻依在艙門口靜靜地欣賞著。

  ??滄海與西風、星辰與夜色，在聞仲和子鳶麵前皆成了看客。為何人世間還有像他們這樣的孤男寡女不能成雙成對？實乃教人唏噓。

  ??天樞子將聞仲和子鳶誆騙上船後火速前往東海龍宮，不等蟹將通報便闖入了水晶宮中，此刻的東海龍王敖廣正在打盹，一旁有左右小心陪侍。

  ??“老龍王！老龍王！”

  ??“呃...誰喚我？誰...喚我？”龍王蹺腳驚醒，揉搓了下睡眼，“原來是天樞星君呐！”三界誰不知天樞子是紫微心腹，此前雖被貶三級但仍然不敢怠慢其分毫。

  ??“老龍王好生自在休閑也！”

  ??“星君見罪，未聞星君大駕有失遠迎。”龍王即喚左右收拾大殿，端來果品招待天樞子。

  ??天樞子揮揮手道：“不怪龍君，亦不需龍君廢周折了，我帶來紫微大帝口諭。”

  ??敖廣聞有旨意，忙上前跪下，左右上下皆同跪。

  ??天樞子道：“奉紫微大帝口諭，令東海龍王敖廣與貪狼星君到府之日起與東海施雨七日，每日雨數七十五點、浪二丈二尺、風八級。”

  ??“臣...臣....”龍王仰頭問道，“浪...二丈二？”

  ??“怎麽？有甚問題乎？”

  ??“日七十五點雨、浪二丈二七日之下東海上可就無船浮其上了呀？”龍王道。

  ??“此乃禦旨，許是帝君要懲治沿海漁民罷！”

  ??敖廣低頭沉思了會兒，遲遲沒接旨，忽然他站起來喚退了左右，水晶大殿上隻他與天樞子二人。“星君恕罪，老龍我多一句嘴，懲治漁民也聯同普化天尊在內嗎？”

  ??“甚？”天樞子還在裝腔。

  ??敖廣道：“早有夜叉來報，有疑似普化天尊道人出現在浙閩一帶沿海。”

  ??“哦？是嗎？”

  ??敖廣撚須道：“星君，難道星君此行宣旨起浪意在...”

  ??“不錯！”天樞子坦言道，“就是意在聞仲！”

  ??“啊！”敖廣往後打了個趔趄，連忙扶著珊瑚礁石，險些被嚇倒在地。

  ??天樞子接著道：“不過這也是太禦的旨意。”

  ??敖廣道：“真的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此乃上意，我等做臣子的也隻能遵旨照辦。”天樞子負手說得理所當然。“更何況他有勾結太濁之嫌，死不足惜。”

  ??敖廣沉思良久，他本是雷部下屬神司，應該是偏袒聞仲的。“但他始終是道家天尊呐...”

  ??“老龍王！”天樞子喝道，“休要墨跡，我是來宣旨的，不是來和你商量的，你想抗旨乎？”

  ??敖廣沉默不言，聞仲他是萬萬不敢加害的，但紫微也決計不敢招惹。等了許久，“稟星君，小龍斷斷不敢害普化天尊，請星君放過小龍罷！”敖廣突然撲通跪下，老淚橫流懇請天樞子饒過他。

  ??天樞子突然陰笑，“敖廣啊敖廣，虧你是老仙，聞仲還在碧遊宮修道時你就是東海之主，到現在卻這般怯懦模樣。他聞仲殺你親侄，辱你胞兄，你豈能忍之？”

  ??“敖順縱子行凶乃是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天樞子嗬嗬一笑，使出撒手鐧，“那龍王你藏在舟山的私生子小蛟龍也是咎由自取咯？”

  ??“啊！”敖廣突然望著天樞子，他本來以為這個秘密沒人知道。

  ??天樞子悠悠走到敖廣的水晶座上，“你真以為天庭是瞎的？真以為北極中天是吃幹飯的嗎！你那蛟龍孽子藏在舟山，吃人性命計二十條，天庭若追查，你父子皆上剮龍台！”

  ??“星君低聲！星君低聲！”敖廣爬到天樞子腳下，“星君勿要張揚，老龍求你了！”

  ??天樞子掐指道：“唐開元年吧，就有折子上來，是我家紫微大帝君扣下了，沒傳到玉帝耳朵裏，如今我家帝君監三界，也沒追究你，看中的就是老龍王你這個朋友。”

  ??“謝太禦！謝太禦！”

  ??“那老龍王？可否接旨了？”

  ??敖廣癱坐在天樞子腳下，為了自己身家性命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唯有屈於淫威興風作浪，聞仲是死是活悉尊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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