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日清晨，悠悠的辰鍾在東華台響起，一聲聲渾厚綿長的鍾聲敲開了雷神玉樞府千篇一律的一天。朝陽斜掛，灑一地金輝裝點了雨後府中的青石板；空氣氤氳，吸一口都似乎能品嚐到甘甜的水汽。

  ??聞仲起了個大早，昨日惹子鳶生氣今早連洗漱都不伺候了。聞仲自然是遷就那小女子，幹脆自己打水洗臉，然後對鏡整理衣冠。穿戴規整，撣去灰塵聞仲便上殿去了。

  ??皓翁和律令早早到了雷霆殿，看來雷神府裏總歸還是有勤快人。皓翁整理著卷子、律令清點著當值雷神天君人數，見聞仲來二人皆恭敬行禮。

  ??聞仲端坐禦座，揭開天尊寶印和玉樞府府印，摁了朱砂；又叫人研了墨汁潤了毛筆準備批閱卷子。皓翁抱上來剛剛收來的二三百份卷宗，一一交由聞仲過目。

  ??“最近也忒奇怪，老夫大致瀏覽一遍看見淨是太禦朱批卷子。”皓翁牢騷道。所謂太禦朱批就是紫微大帝用紅色筆跡書寫的卷子，正所謂朱批為令。但凡是紅色批文的卷子雷部都要按卷執行按規矩不得修改。

  ??“這是紫微想插手我雷部事務啊！”聞仲看著卷子歎氣道，以前朱批大權乃在玉帝手中，現在落到紫微手裏豈能讓雷部好過？

  ??律令接過話茬道：“北極與我雷部嫌隙頗深，現在又有朱批之權，教我雷部怎生是好？”

  ??聞仲細看了幾張，具是天災地禍懲罰世人，火部的教縱火燒山、瘟部的教行瘟散病...這些朱批卷子擺明了就是直接命令，聞仲沒有一點辦法隻得蓋印執行。“姑且避諱著北極點兒，紫微是代帝我們還不是隻有按規矩辦事。”聞仲先將上頭下來的朱批卷子閱了，再審查下麵兒呈上來的黑文卷子。

  ??待聞仲都忙了半個時辰了，老四陶榮才挺著個大肚子小跑進大殿當值。

  ??“怎麽這會兒才來？”律令小聲對陶榮道，見聞仲還在埋頭苦幹趕緊教陶榮站到崗上去。

  ??陶榮道：“回律法司，昨夜替老大在山門外頂了兩個時辰崗，剛剛才從山下跑回來呢。”

  ??律令點頭，沒有責怪意思，又端來茶水滿倒了一杯給陶黑胖子。

  ??“對了！”陶榮一摸胸口，似乎想起了甚交代。謝過律令後陶榮三步並作兩步竄到聞仲麵前，“弟子見過天尊。”

  ??聞仲抬頭道：“老四啊。甚事兒？”

  ??“昨日替大哥守了倆時辰山門，收了一封信件，來處月宮去處乃是天尊您這兒。”正說著陶榮從胸甲裏掏出一信封遞給聞仲。

  ??油黃色封皮上小楷寫著“普化天尊親啟”六字，該是沒錯。既然是月宮來信聞仲已然猜想到執筆者何了。

  ??陶榮探頭探腦想偷看寫了什麽，嘴裏嘟喃道：“天尊呐，我怎麽瞧見二哥大清早在東華台掃地啊...”

  ??“你想去西華台掃個對稱嗎？”聞仲冷看了陶榮一眼，嚇得陶榮趕緊低頭跑了。

  ??聞仲打開封皮，抽出紙張四五行豌豆小楷端是工整漂亮。

  ??柳郎親君

  ??見信如晤。萬幸逢君，春暖花開，九霄一別，思君甚矣；遙憶汴梁風景如故。當是時，應是同君消此良辰；園中剪花戲蝶憑欄望春...不知雷府何處，隻在月宮相思，夢聽呢喃誤是柳郎耳畔輕語，驚坐撲空影...妾之思蓋如此也，願郎君體恤憐我情深得與我見。

  ??千言獨難書，念君回。

  ??貧妻墨雪

  ??三月十八

  ??三月十八？應該是去年就從月宮寄出的信件了，見左右有人來聞仲連忙將信收進袖子，此刻聞仲心裏波瀾起伏但仍裝作若無其事。

  ??縱有緊張亦有竊喜，雷府枯燥墨雪的信像雨滋潤下來一樣。又閱覽了幾紮公文蓋印蓋地手都酸了，又見雷神上殿稟報聞仲說是那月宮太陰星君來了。

  ??聞仲掐指算日子，今天果然是月府前來遞交公文的，聞仲節製星辰，月宮又為雷部提供寒氣創造“冰、霧、雪、霜”故而每季都要有公文送來。隻是這次不同的是以往都是神將送來這次怎的望舒親自前來。

  ??望舒一身青藍色儒裾，身後跟著兩位侍從抱了兩摞卷宗。聞仲教律令到店門外迎接，又吩咐陶榮端來茶水招待月府來客。

  ??聞仲教皓翁主持交接，自己則和望舒在茶坊敘話。二人自然是親近，見麵互問了傷勢聊了幾句太濁便拋開不談了，望舒該是難得來一趟不至於總說些糟心的事兒。

  ??聞仲又關心道：“君無礙甚喜，我看公文頗多不如到我私殿稍歇，好久沒聽陰君彈奏箜篌了。”

  ??望舒怎會違背聞仲，普天會彈箜篌的人不多，會聽箜篌的人亦不多。難得望舒聞仲二人一人善奏一人好賞。

  ??聞仲後院裏有一架漆木箜篌，乃是漢朝時候的器物，古樸風塵音色醉人正說著二人輾轉來到仁化宮，張節正受罰還在掃院子，子鳶剛和張節閑聊完不知道跑哪了去了。

  ??仁化宮客堂裏不時繚繞樂聲，看來還有人先手。稍聽走音指法聞仲便知道是子鳶。

  ??“這首長門怨可謂入木三分。”望舒也是音律高人，入耳三兩便知是漢曲《長門怨》。

  ??“門人小彈不足星君掛齒。”聞仲攜望舒進殿果然見子鳶一人麵容幽怨獨自彈琴。

  ??見天尊帶客前來子鳶連忙止音下階相迎。“婢人見過天尊、陰君。”

  ??“好一位俏麗佳人，蟠桃會上百媚春風。”望舒道。

  ??子鳶不敢自大恭敬道：“星君謬讚小女子豈及星君大人風姿之萬一。”

  ??“聞天尊，未曾想你府中還有這等喜人的女娃子。”望舒對聞仲笑道。望舒又仔仔細細打量了子鳶一番，轉而對子鳶道：“仙子琴技超然，可會失傳於魏晉名士嵇康之《廣陵散》乎？”

  ??子鳶微微頷首偷看聞仲一眼，但見聞仲點頭方才敢複歸琴台。子鳶稍調音調，擇《廣陵散》之聶政刺韓王曲潮處而奏。望舒隻見子鳶指法流暢，氣定神閑方才知此女亦是曲中高人。

  ??聞仲與望舒擇箜篌旁而坐，望舒真個好強性子，自己不精古琴索性就談談箜篌。望舒將寒冰劍放下，問子鳶道：“仙子可識得這豎弦琴否？”

  ??子鳶道：“孔雀東南飛，五裏一徘徊。劉蘭芝十五歲善奏此物。”

  ??看來子鳶是識得箜篌，望舒複問：“仙子能奏否？”

  ??子鳶作禮道：“回星君，下人不善奏此物。此弦器，弦多而亂、音繁而雜，調高而無韻...”子鳶也是糊塗，殊不知這是望舒最心愛之物，怎教她這般踏削？正說著子鳶忽見望舒麵生慍色，又移動眼看聞仲微微皺眉搖頭方才想起緣由。心想是遭了，這回定然惹怒望舒，子鳶靈光一閃峰回路轉道：“但此物造型優美，譬如妖嬈美人，奏法多變世間鮮有善才，會者恐皆是窈窕美女律林高人。”

  ??一筆回峰說得望舒喜笑顏開，該是沒在自家府中不然肯定重賞。受了子鳶這一番誇讚望舒也迫不及待地想一展自己曲技；扶上箜篌，望舒低吟淺唱，玉手撩撥絲線一指一扣皆柔情似水。望舒把她幾萬年的溫柔都給了聞仲一個人，這三界最傲冷的女子也隻有在聞仲麵前才顯得如此順從。望舒從不知道什麽是喜歡，不知道她姐姐羲和為何會陷入離鬼的情惘，直到她在朝堂上見聞仲第一眼。

  ??聞仲被燒死在絕龍嶺時已經七八十歲了，可他入天時偏偏要選擇自己二十七八歲時候模樣來禍害別人，真是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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