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經倒在床上兩個小時，陸鳴依然沒有睡著。

  從枕頭下麵抽出手機，摁亮，三點半。

  不知不覺已經這麽晚了。

  他睡不著不是因為耳鳴，而是因為今天發生了太多事。

  而且件件都衝擊著他毫無準備的心靈。

  掀開被子躡手躡腳走到玻璃推拉門後，探出腦袋往左右看了看。

  右邊老爸老媽的主臥依然散射出暖黃的光線。

  左邊黑黑的，小妖女應該是睡著了吧。

  畢竟這幾天太累了。

  歎了口氣，重新回到床上躺下。

  眼睛瞪著天花板上的美式複古頂燈愣了良久，才翻身拿出手機，點擊記事本開始寫起來。

  “現在最重要的事是掙錢，所以，小說一定要爆更。”

  “均定三萬出頭，每天萬字更新的話，訂閱和免費收入加起來能勉強摸到20萬的月稿費。”

  “兩本書的漫畫改編權，能有三十萬左右的收入，還有以後的分成，沒準加起來還能有幾十萬，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畫出來上線。”

  “這一次肯定會讓家裏元氣大傷，別墅賣了，如果老爸的工程再出什麽問題……還有瑩瑩家裏，現在應該舉步維艱了，不行，得雙開！”

  “……”

  ——

  腦袋昏昏沉沉。

  半夢半醒之間，陸鳴聞到一股青草和泥土混合的味道。

  有些清涼，有些腥。

  疲憊宛如一座山似地壓在眼皮上。

  艱難睜開眼。

  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的兩隻眼睛的眼白布滿血絲。

  一晚上他都沒怎麽睡。

  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終於睡著，到現在……

  看了看手機。

  一共就睡了一個半小時。

  “鳴鳴，夢瑩，下來吃飯啦！”

  黃姨的聲音忽然從樓下傳來。

  陸鳴一個鯉魚打挺起床，快速洗漱穿衣。

  出門。

  隔壁的屋門也同時打開。

  小妖女臉色蒼白，穿著昨天的衣服走了出來。

  轉頭看見他。

  笑了笑，一種病態美。

  讓人心裏酸酸的。

  “昨天沒睡好吧？”走過去摸了摸短發。

  “你還說我，瞧瞧你眼睛裏的血色！”剜了一眼。

  “走吧，咱先下去吃完，完了你回來睡個回籠覺，把身子養好。”

  “……再說叭。”

  牽著小妖女下樓。

  餐廳裏已經坐滿了人。

  老爸依然坐在上位。

  老媽、黃姨和李阿姨坐在左邊。

  陸鳴和小妖女自然而然就走向右邊坐下來。

  然後。

  所有人都沒有動筷子。

  氣氛有些尷尬。

  陸鳴瞄了一眼四周。

  老爸皺著濃眉在思考什麽事情。

  老媽和黃姨見沒人動，她們也沒動，眼睛四處亂瞟。

  李阿姨有點如坐針氈的感覺。

  幾秒鍾就挪動一下身子。

  本來老夏是省裏的大人物，自己又是蜀都七中的教務處主任。

  那是牛皮到天上去了。

  忽然發生的那檔子事兒，把她從天上一下子拉了下來，直接摔到了地底去。

  而且之間對陸鳴還放過無情狠話。

  現在卻帶著女兒過來求人辦事兒。

  沒臉。

  “你們幹嘛呢，一大早地情緒就這麽低落，快吃飯嘛！”老媽實在憋不住了，招呼起來。

  然後拾起筷子給每人碗裏夾包子。

  “妹妹，多吃點，別把自己搞垮了。”

  “老陸，有什麽事兒待會兒再說，現在吃飯。”

  “夢瑩啊，你現在是第二次過來，咋還這麽客氣呢！”

  最後才把包子夾給陸鳴。

  愣了愣，問道：“對了，鳴鳴，你高考結果怎麽樣啊？聽說試題已經出來了，可以大概預估一個分數。”

  “還行。”撂下兩個字就自顧自吃包子。

  “那是多少啊？”不忍心問夏夢瑩，因為昨天已經從李瑩口裏知道這次高考發揮失常，再問，那就是腦子有泡。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

  “對了，我跟瑩瑩一起念川蜀大學。”

  此話一出，沉思的老爸和黃姨都看了過來，一臉驚喜。

  剛剛沉下臉的老媽也喜笑顏開。

  這算是最近唯一的好消息了。

  川蜀大學，那可是985啊！

  要知道臭小子三模考試也才三百多分！

  “兒子，你確定你能考上？”老媽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嗯。”

  “哈哈，厲害啊！但這還得多感謝夢瑩才是！”

  說著就往夏夢瑩碗裏又夾了個白水蛋。

  “阿姨，其實陸鳴鳴他……”

  餐桌下的手趕緊拍了拍旁邊的大腿。

  大眼睛轉過來看了一眼。

  複雜而自責。

  無奈。

  把手收了回來。

  “陸叔叔，鄭阿姨，黃姨，其實這一次陸鳴鳴的分數應該在七百分左右。”

  “管他多少分，隻要能上985——”

  說到一半卻被最先反應過來的李瑩打斷，一臉不可置信：“瑩瑩，你，你剛才說什麽？”

  “……這一次，陸鳴鳴的高考分數應該在七百分左右，能上清華北大的。”

  餐廳裏忽然就安靜了下來。

  隻有窗外的鳥鳴十分歡快。

  “轟！”

  老爸老媽在黃姨的欣喜的低笑中同時站了起來。

  “別激動，爸媽，瑩瑩說的沒錯，我估計是七百到七百一十分的樣子。”

  既然已經說了，那就坦白吧。

  “你，你……”老爸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老媽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嘴裏嘀咕道：“你，你還是我兒子嘛……”

  “全都是瑩瑩的功勞。”

  伸手捏住旁邊搭在餐桌上帶著戒指的手，“這一個多月以來，瑩瑩幾乎是傾囊相授，所以我的進步才會這麽快，這一次能考這麽多，我也很意外。”

  “轟。”

  兩人一屁股又坐了回去，麵麵相覷。

  隻有李瑩，腦袋埋了下來。

  陸鳴接著說道：“但不管考了多少分，我已經決定了，跟瑩瑩一起念川蜀大學。”

  一聽這話，李瑩的腦袋埋得更低了。

  仿佛是一記接一記的重拳打在她的心髒上麵。

  曾經覺得是學渣的男孩兒，曾經完全不放在眼裏的男孩兒，曾經還頤指氣使讓他好好學習的男孩兒。

  居然能考七百多分。

  據她所知，即使是蜀都七中，文科的學生，最高的也就考了六百六十多啊……

  這成績，絕對是省狀元了！

  悄悄抬頭瞥了一眼坐在陸鳴旁抿嘴笑著的女兒。

  雖然在笑，但眼角眉梢那一抹憂愁，作為母親的她來說，感同身受。

  又是一記暴擊。

  要是自己在高考前一天沒有躲在臥室裏打電話失控哭泣。

  那女兒就不能發現老夏出事。

  女兒的成績肯定也能考到七百分以上。

  所以，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自己所賜，是自己斷送了女兒的前途啊！

  想到這裏，她甚至有種想要去跳樓的衝動。

  “那……”耳邊鄭芸的聲音抖得像《雨一直下》裏的歌聲，“那你，不打算去……清——”

  打斷：“不去，我已經決定了，跟瑩瑩一起念川蜀大學。”

  老爸老媽和黃姨的震驚和笑容都漸漸收了回去。

  這一次的氣氛，比剛剛入席還要尷尬。

  “陸鳴，你的分數如果——”

  老夏的問題陸鳴爸爸媽媽鼎力相助，陸鳴還為了女兒放棄清華。

  李瑩感覺自己一輩子都過意不去了。

  但話說一半還是被陸鳴給打斷。

  “李阿姨，我已經決定了，我自願的，你不要多想，老爸老媽也別覺得可惜，我之所以能考到這麽高的分，都是因為瑩瑩，要不然，也就一個專科而已。”

  捏在手裏的嫩白小手有些顫抖，眼角餘光瞟見，旁邊的側臉，正好落下一行晶瑩的淚。

  語氣更加堅定：“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會跟瑩瑩在一起，沒有什麽能把我們分開。”

  說著，還看了眼右前方窗外沉沉的天空：“即便是命運，也不行！”

  “那就這麽定了吧。”老爸終於開口了，神色慈祥，帶著淺笑，“兒子，今後你可要好好照顧夢瑩，一起學習，一起成長，知道了沒有？”

  “當然。”點了點頭。

  眼神又忽然淩冽起來，語氣低沉：“大學期間，不能欺負夢瑩，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意思吧。”

  聽了這話，李瑩抿了抿嘴，看了對麵兩人一眼，終究還是歎了口氣。

  心裏僅存的一絲絲不甘，隨風飄散。

  餘下的，隻有悔恨和感激。

  陸鳴從褲兜裏拿出常備的心相印，抽出一張幫旁邊的女孩兒擦掉眼淚。

  然後看向老爸：“我保證。”

  “哈哈，那行！”第一次看見老爸開懷大笑。

  拾起筷子，暢快說道：“大家趕快吃飯，都涼了。”

  說完便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陸鳴緊繃的心放鬆下來。

  還以為一直以來對高等學府有執念的老爸會不同意，沒想到三言兩語就答應下來。

  轉頭看向一邊，雖然小妖女沒哭了，但大眼睛水汪汪的，讓人又心疼又憐愛。

  “還哭呢，水水妹？”

  白嫩小手終於從陸鳴手裏縮了回去，瞪了一眼：“臭鳴鳴，水水妹是什麽意思？”

  “就是很喜歡哭的小妹妹啊。”又把褲兜裏的心相印拿出來晃了晃，笑道，“你看，現在我已經常備了，我覺得，心相印得給我廣告費。”

  “哼！”

  故作生氣轉過臉。

  在沒有人看見的角度，嘴角緩緩上翹，拉出一條優美且動人心魄的甜甜笑容。

  ——

  臥室。

  陸鳴坐到寫字桌前，打開台式電腦。

  “要寫小說了麽？”

  一陣香風飄來，右邊忽然竄了個腦袋出來，下巴枕在肩膀上。

  幾乎是臉貼著臉。

  趁機在俏臉上唆了一口。

  措手不及地直起身子，嗔道：“臭鳴鳴，你怎麽這麽壞呀！”

  “嘿嘿，我隻對你壞。”舔了舔嘴唇，笑得開懷。

  “……哼！”

  瞪了一眼，但背著手又把下巴枕在右邊肩膀上：“看電腦~”

  “好吧。”

  打開小黑屋。

  “陸鳴鳴，上次記得你說過，這本小說寫完，你就是原點中文網的大神作家啦？”

  “是啊，編輯是這麽說的。”

  深深吸了口氣，洗發水香味沁人心脾，讓人安心：“我努努力，第三本好好寫，爭取能一舉拿到白金作家的稱號！”

  “加油~”聲音裏帶著喜悅。

  “不過……我現在打算雙開一本……”

  “為什麽？同時寫兩本會不會降低小說的質量呢？”

  “不會有太大的影響，畢竟現在放假了，而且我都做了大綱的……”

  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瑩瑩，你昨天晚上說今天有好事告訴我，什麽好事啊？”

  “咚咚咚。”

  正在這時，屋門敲響了。

  女孩兒直起身。

  陸鳴轉頭：“誰啊？”

  “是我。”

  “李阿姨？”

  站起來，快速走到門後，拉開門。

  “媽，我就是在陸鳴這邊看看他寫小說……”身後的女孩兒率先開口解釋。

  “你看吧，我就是跟陸鳴說點事兒。”

  此時的李瑩，看起來完全沒有了那股盛氣淩人的氣勢。

  反而像一個溫和慈祥的母親。

  身上的刺似乎都被拔光了。

  從這氣勢和語氣聽來，肯定不是壞事。

  輕輕一笑：“李阿姨，什麽事兒您說。”

  沉默了幾秒。

  抬眼看了過來：“謝謝你。”

  “？”有些懵。

  “陸鳴，你很優秀，我為之前說的話道歉。”

  有些亂了，急忙揮手：“阿姨，沒，我不是，我根本沒往心裏去……”

  搖了搖頭：“還有，謝謝你對夢瑩的照顧和……犧牲，今後你們好好的，阿姨就別無所求了。”

  “……”

  “好了，我現在要跟你爸媽出去一趟，先走了。”

  “……好，阿姨再見。”

  “嗯。”側著頭看向屋內，“夢瑩，別欺負陸鳴，要不然媽可饒不了你。”

  說完，轉身離開。

  看著一下子蒼老許多的背影。

  陸鳴怔怔的有些回不過神來。

  不過，剛才那句“要不然媽可饒不了你”，聽起來怎麽爽的不行呢……

  嘿嘿。

  這麽說來，自己的地位是不是又提高一層了？

  雖然小妖女在自己家總是壓著自己。

  但在她家的話，還不是可以壓著她一頭了？

  川蜀男人的尊嚴，真的要找回來了？

  正想得心花怒放。

  右耳朵忽然傳來一陣揪心得疼痛。

  直到這時才發現，小妖女不知什麽時候走到身邊，正鼓著嘴瞪著眼揪自己耳朵呢！

  “放，放手！臭瑩瑩，你幹嘛呢！”

  “哼，瞧你笑得賤兮兮的模樣，現在是不是很爽呀？”

  “沒，沒有，我什麽都沒想。”

  “才怪，剛才聽見我媽說那句話是不是很開心呀？你是不是已經想好了以後怎麽欺負我了呀？”

  陸鳴已經呈半蹲狀態，疼得齜牙咧嘴：“我發誓，我不會！”

  “要是欺負我了怎麽辦？”

  “天打五雷轟！”

  “嘻嘻！”放手。

  趕緊以唇語的方式加了倆字：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