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十七歲的憂傷(上)
作者:隨輕風去      更新:2022-02-28 22:17      字數:2146
  張學士和秦狀元一起走出午門,繼續朝外走。

  張學士還在回想著剛才文華殿上的事情,二十五年來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曆。

  不知怎得,張學士突然覺得身邊有點安靜。

  居然沒有喋喋不休的呱噪聲音,這就很奇怪了,他忍不住瞥了眼旁邊的秦姓門生。

  然後張學士就更奇怪了,這秦姓門生居然鬱鬱寡歡、失魂落魄的模樣!

  不應該啊,剛才他不是獻上了一副曠古絕今的醮聯,連天子都激動的有所失態嗎?

  怎麽這模樣,跟受了刑挨了罰被降職似的?

  “你又作什麽怪!”張學士忍不住喝問道。

  秦德威悲傷的歎口氣,答話說:“以醮詞邀寵幸進,非正人之道也,學生我深以為恥啊。”

  張學士很不爽的質疑說:“那你先前為何力勸老夫諂媚事上?”

  秦德威又答道:“因為讓老師去奴顏卑膝逢迎天子,我完全不介意啊!”

  逆徒!張學士氣抖冷,你就隻想要自己的假清高!

  如果人生還有重來,他一定不去那該死的春秋房搜卷!

  又過兩日,便有兩道詔旨下來。

  第一道,升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兼侍講學士張潮為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學士,直接提拔到正四品了。

  第二道,升翰林院修撰秦德威為詹事府左讚善兼翰林院修撰,殿試結束才三個月,就正六品了。

  中了嘉靖皇帝的意,升官就是這麽豪爽!

  想想從中進士到入閣為大學士隻用了六七年的張孚敬,想想一年半從給事中升到禮部尚書的夏言。

  再想想未來的李春芳,嘉靖皇帝四次親手提拔不經他人,一路保送入閣。

  這次兩道詔旨裏,關於張學士的任命,大家之前早有心理準備。

  畢竟候補翰林學士的兩大熱門就是張潮和蔡昂,誰贏下這一局都不奇怪。

  但秦德威金榜題名才三個月,正式報道上班更是隻有一個月,就提拔為正六品詞臣,而且年紀隻有十七歲,委實讓滿朝震驚了。

  六品看著不高,但這是詞臣的六品!詞林官明麵品級普遍低,但卻很金貴!

  在翰林院裏,除去雜務官不算,最底層的詞臣應該是庶吉士,學習三年之後也不見得留下。

  然後就是從七品檢討、正七品編修、從六品修撰這些,加上庶吉士組成了詞臣群體的底層基礎,都是新人進來的官職。

  自正六品開始到從五品,就算是詞臣的中層了,官職有左右讚善、左右諭德、侍讀、侍講、侍讀學士、侍講學士這些。

  秦德威十七歲年紀,就步入了六品詞臣門檻,不說驚世駭俗吧,也稱得上驚天動地了。

  如果普通人不理解十七歲正六品詞臣的意義,可以再做兩個對比。

  第一個對比就是秦德威的同鄉同年會元許穀,登科後館選為庶吉士,在翰林院學習。

  一切順利的情況下,許穀學習三年後才能留館做編修。

  在考核優秀的情況下,再經六年升兩級,許穀才能升到正六品。

  也就是說,秦德威的同年裏,最優秀的那批人一切順利的情況下,也要九年後才能達到秦德威今天的位置。

  三個月前剛中狀元時的秦德威,可以說起跑就已經領先大部分同年十年,現在則又可以說,已經領先大部分同年十五年了。

  第二個對比就是,正六品詞臣與其它官職對比,大明官員逼格是京官比外地為貴,內廷比外朝為貴。

  假如一位六品詞臣平調到六部,必須加一品,任命為郎中之類的正五品,才能算平調,不然就是貶官。

  又假如正六品詞臣吃飽撐著了,想去外地做官,那必須加兩品,任命為知府之類的正四品,才能算是平調,不然就被視為貶謫。

  也就是說,十七歲秦德威的官場身份,已經相當於六部郎中或者外地知府。

  用五百年後官職來比喻,大概就是十七歲的部委司長、省裏廳長、地級市長。

  所以用“驚世駭俗”四個字形容,完全不誇張。

  在翰林院無數道看怪物的目光中,秦德威接下詔書後,就去找主持工作的溫學士,請假。

  然後滿麵憂傷的離開了翰林院,隻留給同僚們的一個夕陽裏的背影。

  從翰林院出來後,秦德威先去了徐家,此時徐妙璿正在院子裏洗菜。

  秦德威憂心忡忡的將詔書往璿姐兒懷裏一插,進屋半死不活的躺平了,不停的長籲短歎。

  徐妙璿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慌張打開詔書掃了幾眼,才鬆了口氣。

  隨即她也跟著進屋,坐在床頭。秦德威一個翻身滾到了她的大腿上,愁眉不展的說:“我太難了。”

  徐妙璿很體貼的回應說:“不要說你,我也忽然有點害怕呢。”

  這不是虛偽,而是她的真心話,她又不是膚淺無知的人,明白秦德威的官職有多麽招搖。

  雖然她也像很多正統女人一樣,希望丈夫能大富大貴、出人頭地,但秦德威這也太嚇人了,心裏實在踏實不下來。

  秦德威歎道:“是啊,十七歲到這個地步,教人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怎能不害怕?”

  徐妙璿隻能寬慰說:“義父一直讓你低調,以後你繼續低調。等低調個幾年,就不那麽顯眼了。”

  “誰能想道,一不留神居然到了這個地步,隻有低調也不行了!”秦德威仿佛陷入了悔恨之中。

  徐妙璿沒有明白夫君的意思:“那還能怎樣?難道你想學人辭官回鄉?”

  秦德威便提出了自己的思路:“辭官避禍也不妥當,但你也是看過史書的,先賢有過例子。

  如今若想安穩,除了在朝堂低調之外,還要學著自汙,讓自己有明顯缺陷,不要那麽完美!”

  徐妙璿疑惑的說:“翰林衙門雖然清貴,但也無人求你們辦事,沒什麽貪財納賄、虐民枉法的機會,你想自汙也不好辦吧?”

  秦德威用力坐了起來,目光漸漸堅毅起來,決絕的說:

  “所以為了自汙,我應該另辟蹊徑!比如說放浪形骸啊,眠花宿柳啊,縱情聲色啊。”

  徐妙璿:“......”

  徐小弟不知何時也湊過來了,扒著門框附議說:“是啊是啊,姐夫說得對!我去做個幫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