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男人，下意識朝著門口邁了一步，又生生止住了腳步。

  今晚天氣陰冷，這會兒又起風了，她應該很快就回去了吧。

  可是外麵的小女人似乎跟他卯上了，沒有絲毫回去的意思。

  她放下瓦罐，裹了裹單薄的外衣，雙手抱膝，蜷縮成一團，像個被主人遺棄的小貓小狗。

  韓亦宸的心跟著縮成一團，疼惜蔓延至全身每一個毛孔，似乎有冷汗涔涔滲出。

  一陣大風刮過，帶來零星的雨點，落在江月臉上。

  她抬頭望了望天，向家裏住的茅草屋看了一眼，那裏漆黑一片，油燈不知何時熄滅了。

  江月心裏一暗，更深的孤苦無依感潮水般湧來，把她淹沒。

  村民們為了節約燈油，每晚都早早熄燈睡覺，已經形成了習慣，借著星月之光，在屋子裏尚能模模糊糊看個輪廓。

  可是今晚這雨夜，卻是伸手不見五指啊，她尚未回家，難道娘根本沒在意嗎？

  她是獨立慣了，不需要別人照顧，可她需要家的溫暖呀。

  江月抱緊自己，頭趴在膝上，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抵禦無邊的黑暗、孤獨、寒冷。

  雨點急驟落下，竹屋的門立刻打開，透出橘黃色的溫馨燈光。

  江月抬頭，眼前一片光明，她抱著瓦罐站起來，轉身太急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韓亦宸及時扶住她，把她拉進屋子裏，阻斷了外麵的雨點和夜風。

  “師父……我是來給你送雞湯的。”江月抿了抿凍得變色的嘴唇，蒼白的小臉上綻放一抹微笑，帶著幾分淒楚的味道。

  這抹笑容像刀子，突然刺入韓亦宸的心髒，痛得他顫抖。

  每次看到的都是她燦爛若朝陽的笑容，頭一次見她苦澀的笑，特別悲涼，特別令人心疼。

  江月抬眸，師父臉色寒峻如冰，眸光複雜得一言難盡，幽深幽深的讓她覺得害怕。

  江月打了個噴嚏，縮縮肩膀，怯怯地叫他：“師父……”

  楚楚可憐的聲兒，一下子揉碎了韓亦宸所有的理智。

  他大步向前，猛地把江月納入自己懷中，雙臂收攏，抱緊這個瑟瑟發抖的女孩。

  突如其來的溫暖，瞬間把江月包圍，這一刻比任何時候都溫暖，瞬間驅散了她的孤苦無依。

  夜幽花的香味沁入鼻尖，師父寬闊的胸膛成了她避風的港灣。

  這是師父第一次主動抱她，第一次在她寒冷的時候主動給她溫暖。

  不，她不孤單，她還有師父。

  江月鼻尖一酸，喃喃喚他，“師父……師父……”

  韓亦宸的一顆心，在女孩深情的聲聲呼喚中，浮浮沉沉，波光水影裏，幻化成了空靈縹緲的霧嵐。

  韓亦宸的大手撫摸著江月烏黑的頭發，動作輕柔如雲，像嗬護一件稀世珍寶。

  在師父的手落在她頭頂的刹那間，江月的眼淚再也忍不住，靜靜地順著臉頰流出來，沒入他的衣襟。

  一滴，兩滴……從他綿軟的家居服裏滲進去，灼熱了他的胸膛。

  韓亦宸驚，抬起江月的頭，赫然看到她滿臉的淚水。

  她哭了！

  這個整天像開心果，明媚樂觀的女孩哭了！

  觸到她的眼淚，韓亦宸的心疼無法言表，他慌了神，笨拙地伸手為她擦淚。

  江月模模糊糊中，看到師父從眼底深處溢出來的關切和憐愛，她心頭大暖，淚如雨下。

  韓亦宸更慌了，更亂了，不假思索地俯身，去吻那些苦澀的晶瑩的淚珠。

  師父在吻她的眼淚，吻！

  江月懵了，頭腦中轟隆一聲，猶如煙花炸裂，絢爛無比。

  一下一下，一滴一滴，韓亦宸的唇柔軟如雲朵，火熱如驕陽，比淚珠還滾燙。

  “師……父……”江月臉上又溫熱又**，她難以自控的嬌呼聲，夢囈般破碎出口。

  韓亦宸如夢初醒，倉猝放開她，臉色紅似雲霞。

  他垂下頭，像個做了錯事的小男孩。

  感動的潮水洶湧澎湃，衝擊著江月的心海，她眼眶發熱，突然用力抱緊韓亦宸，窩在他懷裏嚎啕大哭。

  韓亦宸手足無措，用絲帕為江月擦著眼淚，一條絲帕濕透了，她的哭聲還未停止，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宣泄出來。

  韓亦宸急得冒了一頭汗，怎麽辦，怎麽辦？

  “師父……抱著我……”江月變了調的悲傷嗚咽，在韓亦宸聽來，猶如利刃穿心。

  他又著急又心疼，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別哭……”

  江月懷疑自己聽錯了，可那兩個字分明在她耳邊回蕩。

  急切的語氣，清越中透著低沉的嗓音，帶有魔性的磁力和衝擊力，激得她心海裏一片波翻浪湧。

  是他的聲音！

  好聽到極致的聲音！

  那個血雨腥風夜裏，她聽過一次，永遠忘不了的聲音！

  江月震驚不已，驚喜不已，不由得停止了哭泣。

  “師父，師父！你會說話了！你終於會說話了！”江月激動地喊著，晃落了眼眶裏殘留的淚水。

  韓亦宸吃驚地捂住自己的嘴，方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開了口，暴露了隱藏多年的秘密。

  上一個聽到他說話的人，墳頭草老高了，今天這個聽到他說話的人，他卻無論如何都下不了手。

  江月仰著猶有淚痕的小臉，眼珠和鼻尖發紅，咧著小嘴破涕為笑。

  她比小白兔還可愛軟萌的模樣兒，滌蕩了韓亦宸心頭的殺念，隻剩下一片溫柔的寵溺。

  韓亦宸習慣性地點點頭，沉默如山。

  江月興奮極了，雙眼放光，“師父，師父啊，我快高興壞了，你會說話了！我們交流再也不用打手語了，不用那麽急人了。”

  韓亦宸暗道：她的喜悅，難道僅僅是因為和他交流更方便了？

  “師父，你再也不用頂著別人異樣的目光了，以後想說就說，想唱就唱。人生苦短，快樂至上，怎麽瀟灑怎麽來！”江月眉飛色舞地描述。

  “師父，你再說幾句，你知道嗎，你的聲音好聽極了，是世上最美妙的聲音。”

  瞧她從心底裏流淌出來的萬千喜悅，韓亦宸被感化了。

  他點點江月的額頭，輕啟薄唇，嗓音迷魅：“小傻瓜，又哭又笑。”

  “哇噻！”江月這個聲控被迷得不要不要的，“嗯哈，我願意當師父的小傻瓜。”

  韓亦宸欣慰，他甘願暴露深層隱秘，甘願冒著生命危險，隻為換江月明媚如朝陽，璀璨勝星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