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拍攝依舊很緊張。拍了一上午激烈的打戲之後，下午的拍攝就以文戲為多，而其中一場，就是第六卷《京師風雲》中，華清流與薑淩雲之母、前朝長公主麵談。

  布置雍容大氣的正堂中，一中年美婦端坐上座，神色沉靜，但一雙眼眸卻略帶緊張地注視著門口。

  隨著一陣腳步聲響，門口先是飄過一片白衫下擺，接著，白衣華清流出現在門口，撩袍邁步，緩緩走進了廳中。

  他大袖寬袍，金冠束發，俊逸高貴如濁世佳公子，但顧盼間卻氣宇軒昂，冷靜沉著。優雅出塵與王者威儀集於一身，美婦看在眼中，不覺已有淚光閃現。

  華清流走入正堂，麵向居中而坐的美婦人，淺笑行禮：“草民華清流，見過薑夫人。”

  長公主慌忙抬手，“華公子快快請起。”她說著站起身，略顯急促卻仍姿態優美地走到華清流麵前，聲音已透出哽咽，“我楊氏三十八代子孫，名中均含水。你名清流，可見你祖輩雖已改姓，卻並未忘卻自身楊氏血脈。”

  “薑夫人盛情，小可惶恐。”華清流微微側身，極有技巧地躲開了長公主的碰觸，“我華氏一門避世隱居多年，天下為何，朝堂為何，都與我一介塞外蠻民無關。”

  長公主一愣，隨即冷笑道：“好一個塞外蠻民與你無關。但我聞你近年名聲鵲起，大有俠名。眼見陌相一手遮天，民不聊生，你心中就沒有半分義憤之情嗎？”

  華清流一聲輕笑，清俊如畫，但眼底卻若有若無掠過一絲嘲弄，“薑夫人所言動情動理，關心同宗又心係黎民，小可動容。隻是小可不解：夫人為何一邊約了小可，又一邊讓薑姑娘引領路少楓前往會賓樓呢？”

  長公主瞬間色變，而華清流卻仍帶著那絲出塵脫俗的笑意，道：“夫人言清行濁，小可驚歎！”

  鏡頭之外，李博成等人都觀看著演員的表現，從表情上，看得出他們都很滿意。當時嘉然的意見一出來，徐明華頓覺眼前一亮。

  原本的劇情被改成了由長公主薑夫人出麵，以同宗之情拉攏華清流；另一方麵，長公主又讓女兒薑淩雲帶路少楓前往會賓樓，把他引薦給一幹反陌係人士，做為聯係武林與朝堂的樞紐。

  而路少楓與反陌朝臣、華清流與長公主，光人物雙方的矛盾關係就極有張力。而且又深入挖掘出了原著中著墨不多的長公主的性格，甚至為路少楓和薑淩雲之間也埋下了足夠的情感伏筆。

  其四兩撥千斤的手法，實在絕妙。

  問題解決的輕鬆圓滿，李博成與徐明華都非常高興，而靳若蓮雖然氣得臉色發白，但在提不出更好意見的情況下，她也沒有理由再反對了，再反對，恐怕李博成他們就該看出什麽了。

  她帶著怨氣按照嘉然的意見重新修改了劇本，並在心裏祈禱拍攝失敗。可惜，拍攝出的效果卻出乎意料的好，無論華清流與長公主的暗潮洶湧，還是路少楓與群臣的你來我往，都極切合劇情與人物，非常有看點，甚至達到了殺雞刀屠牛的效果。

  靳若蓮下意識地又摸向了胸前的玉墜，神色中終於出現了不安。那一夜已經過去五年了，陵奈然雖然寫不出原創劇本，卻能改編小說，又能提出意見，莫非玉墜的效力已經消失了？可是她臉色憔悴，據說因為寫劇本引發了頭疼的老毛病，這點卻又和當年在《魏晉女事》劇組時的情況一模一樣。

  這幾年嘉然的默默無聞讓靳若蓮很放心，可她最近的表現卻讓她感到了一陣不安。她從上輩子就深深妒忌這個被老天給予了所有厚愛的女人，今生有了機會，她決不允許她再有覺醒的時候。何況被蕭清軒另眼相看的路宸，又是她的好朋友！看著鏡頭前風華絕代的白衣身影，靳若蓮目中露出一絲掩飾得很好的恨意。

  陵奈然，我們注定隻能當對手！重生的我才是被命運選中的人，而你們這種仗著家世、美貌、才華就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的天之驕女，是不可能勝過自己的！

  ~

  臨時辦公室裏，李博成和徐明華一麵回看拍攝效果，一起隨意聊著天。

  “我倒是小瞧了你侄女呢。”徐明華點起一根煙，笑著說道。

  今天他真是大開眼界，困擾了他一段時間的難題，被嘉然一個輕巧的改動就輕鬆解決了，而且運用的都是劇組原有的資源，無需任何額外調整，這種高明的手法連徐明華都不由驚歎。

  與寫作比起來，編劇更傾向技藝，是一個非常需要技巧的職業。可惜現在編劇行業風氣不好，年輕編劇大多心態功利浮躁，幾乎看不到什麽像樣的人才，近幾年出彩的隻有一個靳若蓮，可惜通過這次合作，徐明華卻覺得她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還不如名氣平平的嘉然。

  李博成與有榮焉地笑道：“她的目標原本是製片人，但看到我一直苦惱劇本，才決心從編劇開始學習。”他想起了當年隻有十七歲的嘉然，拿著他給她的《無涯期》劇本，認真翻看做筆記的樣子，心下卻隻想歎息。為什麽這麽有天賦的孩子，卻偏偏發生了那種事呢？

  “老李你後繼有人啊。”徐明華笑道，又接著道：“這邊拍攝快結束了，再拍攝幾處外景，大概再有一個多月就能殺青了。”

  李博成算算時間，滿意地點點頭，“看來還比預計提前了些日子。”劇組開工一天就得花一天的錢，能早些殺青當然是好事。

  “是啊。”徐明華道：“這次各方麵人員都出色，配合起來也省心不少。”他說著，神情有些不舍：“以後想再遇上這樣的劇組可不容易嘍。”

  李博成一笑，“能拍出部像樣的《無涯期》，不再挨罵，我就知足了。”

  “那你可以先放一半心了。”徐明華笑道：“其實最近還有件事，隻不過這事不大，就沒著急告訴你。姚緒彤的經紀人前幾天來電話，說姚緒彤接了安山的電影，檔期很趕，沒辦法接拍獻梁夫人了。”徐明華又道：“她經紀人不敢直接打給你，就托我先跟你說說好話，姚緒彤目前在國外，等她回來再向你賠罪。”

  姚緒彤是《魏晉女事》的女主角，和成天瀾一樣也是因為李博成才升為一線的明星。她原本會以特別演出的方式參演《京師風雲》中的獻梁夫人洛敏宜一角，但前陣子她得到了一部電影的女主角，檔期撞車，隻能推掉了《無涯期》。

  李博成有些驚訝，但很快就釋然了。自己對姚緒彤是有份知遇之恩，但她這幾年一直想擠入電影圈，安山影業又是僅次於精創的大型娛樂集團，投資的電影都是上億級別的大卡司片。姚緒彤不可能為了自己這點人情，放棄這樣的機會。

  “反正一個小角色，倒也無所謂。”李博成氣度一向大，而且非常明理，再說獻梁夫人這種角色也不是多重要。“你再挑一個不就行了。”

  “就是因為挑到了，才想跟你商量商量啊。”徐明華笑道。

  他語氣中的微妙讓李博成看了過去，卻發現他拿過一份資料遞給了自己，而眼神意味深長。

  李博成接過了那份資料，翻開的同時，就立刻怔住了。

  ~

  “你本來麵試的是個美女角色，而且試鏡表現也非常好。所以我覺得，你飾演洛敏宜也是非常適合的。”徐明華看著一臉驚訝的路宸，道：“而且我聽說，老李最先給你的角色，就有洛敏宜。”

  路宸的確非常驚訝，她都快睡覺了，卻被徐明華叫到了臨時辦公室，她想不到導演這麽晚找自己會有什麽事，卻沒想到居然會是讓她再演一個角色。

  跟著她一起來的嘉然卻驚喜地笑了，“徐導，你也太有創意了吧？”

  一人分飾兩角是很常見的事，但通常都是母女、父子或孿生等有緊密關係的人物，而且都是同性。但路宸現在要飾演的兩個人物，不僅沒什麽聯係，還跨越了性別，真是、真是太特麽帶感了啊！！！

  “是啊，我也覺得老徐這家夥心思大大地深。”一旁的李博成也笑道：“但我們商量了一下，卻越想越合適，以路宸的條件不演美女是有點可惜呢。”

  “那麽……”路宸這會兒才反應了過來，“你們叫我來是……”

  徐明華道：“試鏡！”

  路宸囧，她一點兒準備都沒有好不好？

  嘉然已先衝了過來，“路寶，閉上眼深呼吸，別緊張。當時我幫你挑角色時就覺得這角色肯定也適合你，結果你選了姬無瑕我還有點小遺憾呢。但誰想到峰回路轉，這角色居然又回來了，隻能說該是你的就絕對跑不了……”

  她嗚啦啦地說了一大串，杏眸中煥發著喜悅的光彩，“反串男的雖然流弊，但在一部戲裏同時飾演男女兩個角色，不是比光反串更流弊嗎？光衝這一點，你的履曆就比別人有看頭了。”

  路宸快被她說暈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她看看一臉興奮的嘉然，與微笑著的李博成與徐明華，愣了片刻，才綻出了甜美的笑容。

  既然導演給予了她機會，那為什麽不抓住？

  她站了起來，嘉然立刻動手，把礙事的椅子茶幾挪到了一旁，空出了一小塊地方。

  路宸站在空地上，回憶了一下原著及影視中的洛敏宜。

  邵氏電影版中的洛敏宜是一位港島老大姐級別的女明星，因此人設是個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而後來的幾部電視劇也都沿用了這個設定。

  但原著中的洛敏宜其實隻有三十歲左右，正是一個女人最美豔最風情的年紀，尤其原著中也說她“如臨水芙蓉，瀲灩含情”，連路少楓與華清流初見她時，都不覺為其容光所攝，可見其風華之美。

  但洛敏宜雖為一代佳人，卻命運多舛，新婚不及一月夫婿梁王即去世，而在夫婿葬禮之上，她自斷尾指，言此生絕不再嫁，震驚了所有前來吊唁的賓客，其中也包括她母家洛氏族人。

  先皇登極後，憐其堅貞不屈，又需拉攏世族洛家，故對其極為禮遇，親封其‘獻梁夫人’，為全天下守貞女子的楷模，連後宮妃嬪都對其極為敬慕。

  但就是這樣一個孀居多年的女人，卻和奸相陌世鳴一起，掀起了一場險些改朝換代的京師風雲。後陌相喪命於路華聯手之下，而洛敏宜則在前梁王府中，懸梁自盡。

  而她死後，路華二人才從旁人之口，隱約得知了陌世鳴幼時曾是洛家的下人，而他兩人從小就已相識的過往。

  同姬無瑕一樣，洛敏宜也是個悲劇性的人物。但這個人物的複雜程度不僅遠遠高於姬無瑕，甚至還高於了幾個主角。

  簡而言之，她是一個有著太多過去的女人。

  路宸想到這裏，轉過身背向幾人，緩緩向前走去。

  她出門急，身上隻隨便套了牛仔褲和t恤衫，但這再簡單不過的服裝，卻依然難掩她優美的背影，四肢修長腰肢纖細，行走間不疾不徐，但她腰腿的擺動間，比試鏡姬無瑕時的冷豔，又是另一種自然流露的風情。

  走了幾步，她停下腳步，回眸望向眾人。她已卸了妝，素著一張臉，連眉毛都被剃的隻剩下半截，看著有幾分沒精神。但幾個人最先且惟一注意到的，卻都是她的眼神。

  她眼神沉靜睿智，隱隱帶著笑意，眸光流轉間風情自現；但再度看去，卻隻覺得萬千思緒都藏在那雙眼眸中，將訴未訴，雖令人看不分明，卻已第一時間感受到了那種因複雜與神秘而帶來的吸引力，讓人不由自主，就想投身其中。

  路宸的表現力非常強大，這是他們早就知道的事，但即使心裏有所準備，卻仍不免為之驚豔。在實戰中曆練了一段時間後，路宸學會了收斂，而表現也因此更多了幾分回味。

  路宸的表演非常短暫，甚至都沒念台詞，她隻是像當初試鏡華清流那樣，讓他們看到她駕馭美麗、展現魅力的能力。

  而當她走到幾人麵前，做出等待的姿態時，李博成與徐明華都不覺笑了。

  “李製片，徐導演，你們覺得路寶表現如何？有希望得到這個創造紀錄的機會嗎？”一旁的嘉然笑道。

  李博成微微一笑：“路宸，希望你的表現，能創造一個電視史上的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