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庫斯先生，按你的要求我找到了一份設計文獻。

  沙隆·白石在屏幕上忽然打出了一行字，然後將一份複雜的設計圖紙投射在了我麵前。

  沙隆·白石掌管係統後功能全麵，但是權限並不比我高多少。

  他能把我從死手係統中救出，靠是強行接入“阿斯特拉”行星生態管理係統，關閉了運行到一半的進程。

  但是它所做的一切，必須遵守這個係統的所有原則，以服務用戶為中心。這就像是你會允許電腦死機、藍屏、跳各種運行錯誤，但是絕不可能容忍它自行篡改數據、抹除痕跡，把人當猴子耍一樣。

  由於無法調用更高一級權限，沙隆·白石就隻能從係統的蛛絲馬跡裏幫我提供線索，盡到一個智能終端的職責。

  “你在公共服務器裏也搜索一下，看看有沒有將朋友圈當日記用的傻子，找到一切可用的線索！”

  這種人……

  不管什麽時代都會有的吧？

  收到，正在執行。

  我專心看起了那份設計文獻。其中將引力與生態係統稱為了“雙神”計劃，並且將理念貫徹到了整個殖民艦隊中。

  早期宇宙擴張時期，最流行的就是蒲公英式的殖民，以一個文明中心為核心，向四周發散尋找落腳點，成熟後再進一步擴張，一點一點拓展探索區域，填補宇宙的空白。

  直到有一天，可能是在某個技術到達臨界點之後，殖民模式就變成了星球跳板模式。

  隻需要能尋找到光熱穩定，具備原始大氣條件的星球，就能直接展開外科手術式的修正，創造出宜居環境的同時，連植被、動物的種群，都標準的模版，並且快速複刻母星的文明，以便向下一個地方殖民。

  而這份“雙神”計劃可能也是殖民時代的一個變種，理念就是通過“阿斯特拉”行星生態管理係統和‘阿特拉斯’星球引力調諧裝置，調整改造星球的內外環境，建造一個星球級的殖民地。

  這種方式技術力要求和資源要求雖然高，但還是比戴森球方案來得廉價且安全。

  但環境隻是文明生存條件之一，更重要的是如何在這顆星球延續文明。

  人類優生優育的繁殖方式本就不同於魚類的廣撒網，對於星際殖民也不喜歡做無用功。因此星際殖民不是魯濱遜漂流式的白手起家。

  相反，這種殖民都是攜帶著海量的物資和技術設備，擁有段時間內複刻整個工業體係的能力。

  原先的“雙神”計劃中，艦隊會先將攜帶的物資和機械懸浮於太空軌道上，先行人員輕車簡從地降落在地表開展改造，防止地麵的異常物質和大氣腐蝕損傷這些重要物資。

  星球環境的改造可能需要持續幾十年，而此時，兩台巨大的行星級裝置也將用地心的岩漿等成分重新構造外表，延緩老化，內部則作為基地，保障人員的生產生活需要。

  在生態環境和引力係數經調整完畢後，地麵人員才會釋放訊號，引導衛星軌道上的設備降落在指定位置上。

  從此拓荒模式進入建造模式，宣告正式占領這個星球。

  “按這顆星球的文明程度，結合貝特霍爾德口中的神話傳說來看，這個‘雙神’計劃的第二部份似乎沒有被執行，便直接進入了岩化階段，這也讓科研人員的後代徹底墮落成了部落野人……”

  貝特霍爾德口中的機會，難道就是拿到太空中的那批物資和設備？

  從清單上來看，這些設備涵蓋了礦物開采、能源精煉、模塊製備、機器工廠、光棱防禦建築，還配有全套的技術產業，如果能拿到，貝特霍爾德口中的複興確實有可能實現……

  搜索到日誌式文件，處於未加密狀態，是否要瀏覽？

  (?????)！

  我就說吧！

  這種人不管什麽時代都會有的！

  “打開打開，這種視奸別人朋友圈的感覺，真是令人呢懷念啊……”

  收到，關鍵字節篩選完畢，正在重新排序……

  …………

  1216年前發布的訊息：兄弟艦隊都找到了目標星球，就剩我們還在流浪。“浩劫掠奪者”號占領的星球，本來應該是我們先到的！我就說當時那個路口應該彎道超車的！

  1203年前發布的訊息：星係為什麽會如此空寂呢？我們的艦隊已經航行到沒有人到達過的深處了，但探測到的東西令人失望。來到這片星域後，到處都是破碎的星體和混亂橫行的隕石，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找到落腳點？

  1181年前發布的訊息：這是我們出發以來第一個好消息！在這個垃圾堆一樣的無名星係裏，竟然藏著一顆漂亮的玻璃珠！我們要做的就是小心地穿過障礙，按計劃行事……

  1180年前發布的訊息：第一批的工程人員已經降落了，大氣層裏可燃氣體過多，導致他們的著陸出現了偏差，但完全可以調整。工程部隊會將‘雙神’係統安裝完畢，技術人員的我們才會進行操作。這件事再次證明了生態圈才是正道！那些玩橡皮筋和彈珠的人是不會懂的！

  1179年前發布的訊息：我從沒見過這麽醜的生物！注：此言論並非針對尼克·鄧普斯艦長，請勿惡意轉發。

  1177年前發布的訊息：我已經兩年沒休眠過了，就為了抓緊完成改造。“阿斯特拉”行星生態管理係統效率很高，隻需要再加一把勁，家鄉可愛的動植物就能跟我們一起生活了。PS：這段時間的氣候和地質頻繁異常——肯定是引力組又在搞什麽鬼。

  1173年前發布的訊息：一場地震轟塌了我辛辛苦苦建造的自然保護區，今天跑去和引力組的人算賬。但那邊大門緊閉，門口卻能聽到大呼小叫，難道他們偷偷安裝了樂絲芯片？明天找艦長問問去——我也想要！

  1172年前發布的訊息：地震越來越頻繁，造成的海嘯吞沒了沿海三個小島！引力組依然大門緊閉不接待我們！在艦長的的允許下（注意！得到允許了！），我們生態組用納米機器人進行監視。但一整天下來，裏麵的人不是抬頭看天就是往地底下打著鑽，彼此從不交談氣氛非常古怪。

  1172年前發布的訊息：地底下有什麽？！那到底是什麽！那些人挖出了什麽！為什麽他們都說，有東西在靠近！快住手！

  1170年前發布的訊息：文接上一條訊息，感謝各位艦隊同僚的關心，我的精神治療已經完成，出院檢測顯示我除了被迫害妄想症和強迫症，沒有精神上的隱患了。也感謝各位探病時送來的花生，但我已經強調過很多次，我對堅果類嚴重過敏！

  1169年前發布的訊息：我對缺失的記憶感到疑惑，而詢問引力組人員也沒有人回複我。但我隱約記得當時應該是在監控中看到了奇怪的東西……星球環境改造即將完成，我們期盼了半個世紀的家園，終於要實現了！

  1168年前發布的訊息：我想起來了！早在他們一意孤行鑽入8000多米的時候，深井中就傳來一陣陣鬼哭狼嚎的聲音，當深度達到10000米時，這種聲音越來越頻繁！奇怪的氣體冒出來！奇怪的生物也出現了！引力組的人已經全都死了！那裏麵工作的是幽靈！是行屍！是打通了地獄洞穴後被吞噬殆盡的傀儡！死亡的尖嚎從地心通道裏傳出！腐爛的惡臭從坑洞裏蔓延！那天我聽到一聲就瘋了！不可能有人存活！

  1168年前發布的訊息：撤離！必須立刻撤離！經生態組十三個人的表決，我們決定離開這裏，隨便去什麽地方都好！

  1168年前發布的訊息：有東西在追趕我們！傳出去！把話傳出去！恐怖來自地獄，惡魔從天而降！太空軌道上不管是誰看到了我的留言！立刻離開這裏！

  日誌到這裏戛然而止，但我猛然一拍大腿，怒吼道：“白石，想辦法切入貝特霍爾德那邊，我必須和他取得聯係！”

  …………

  掌握了“阿特拉斯”星球引力調諧裝置的貝特霍爾德正漫步在溫暖的通道裏，柔和的燈光隨著他的行走慢慢亮起。兩邊的研究室桌麵，還擺著當年沒有吃完的麵包早餐，如今已經變異成不明物質。

  我的聲音猛然響起：“貝特霍爾德！不要亂動！當初的生態工程遇到了難以解釋的問題！”

  這鬧鬼般地聲音沒能嚇倒他，這個固執的老頭微笑著說道：“你也看到那份日誌了？那個男人跟我說過這事，還帶我和那些生物麵對麵過。說實話，那些不過是上個紀元被驅趕到深淵裏的生物……和無價的知識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

  馬庫斯先生，我通過數據庫分析，可以確認存在地底生物，它們由於棲息環境被破壞，許多轉入地底生存。通過對機構內的循環過濾係統日誌分析，也能確認當年的引力組鑽探全體死亡事故，是由於地底有毒氣體泄漏導致。

  我斬釘截鐵地說道：“絕對沒有這麽簡單！我見到過常人難以想象的恐怖！你這麽做一定會後悔的！”

  你們懂個屁！

  我要怎麽解釋，我不是對他沒信心，而是對自己不自信！

  但凡我碰上的難以解釋的事情，都會向最壞的情況發展！

  從來都沒有例外過！

  我驕傲！

  貝特霍爾德此時已經腳步輕快地走入了中控室，對著空氣說道：“你們都太過軟弱，連犧牲都無法接受。這些陣痛都是不可避免的，他的軟弱並不能救贖所有的人類，但我可以……我見過太多比這還要無謂、無知、無聊的死亡了，你明白嗎！”

  眼見他走到了中控台麵前，“我已經測算過了，當年的引力調整隻差最後的一小步……這一小步，需要將鑽井在打進去一點點，穿透莫霍界麵，就能把引力發生裝置投入地底……完成最後的步驟……等待天上的禮物降臨……”

  “地底如果真有怪物出現呢！你要怎麽處理！”我質問道。

  貝特霍爾德微笑著說道：“你身處的生態管理係統不就是最好的辦法嗎？當年生態係統能驅逐地底生物一次，今天就能驅逐第二次，我本來想讓兩件事一同進行的……我都計算過了，不會有問題的……”

  “瘋子！你的計劃要是出了意外，全世界都萬劫不複！”

  “你終將做出選擇的……和我一樣……”貝特霍爾德兩眼無神地喃喃低語著。

  這是瘋了？

  要是按他的計劃開啟“阿斯特拉”行星生態管理係統，那麽在跑出來的怪物死光之前，格雷他們和褐池部落就先全部死絕了！

  “白石，讓係統停止接收他的一切命令。做不到的話就讓我來幫你拔電源線！”

  馬庫斯先生，我可以像剛才那樣用冗餘數據溢出中止命令的……

  嗯，感覺他很害怕？

  切，我當年也沒少斷過他的電源！

  “你不懂被祖先拋棄的痛苦……和在蠻荒勉強求生的絕望……如果我們不曾仰望天空，也不會知道那裏曾經是我們的未來……或許我該低下自己的頭……但我做不到……因為弟弟阿斯特拉在化成石頭之前，還仰望著天空啊！！！！”

  麵前這個人已經魔怔了，明明身邊的地上趴滿了死狀怪異的幹屍，卻仍然阻止不了他幹傻事，不停地操作著控製台。

  一件事情在我看來是來自千年前的警告，在他看來卻是千年前祖先的愚行，和賢王酋長的婦人之仁。

  而不管是他自身的遭遇，還是千年前祖先留下的記錄，都讓他執著於找回“應有”的未來這件事。

  跟瘋子是沒辦法講道理的，我隻能等脫困用拳頭將他喚醒了。距離我從“阿斯特拉”行星生態管理係統中脫困還有十分鍾，如今的問題還是要靠我來想辦法了。除了用玉石俱焚的清楚計劃，一定還有別的方法的！

  “白石，我們不浪費時間了！能把聲音傳到山下的營地、褐池部落那裏嗎！我要先給他們發出警戒！”

  好的，馬庫斯先生，預計將在一分鍾內完成聲學矩陣搭建。

  …………

  一分鍾後，正在山下艱難對峙的格雷，還有在場所有的盟友、敵人，都忽然聽見了一個奇怪的聲音在他們耳邊猛然響起。

  這個聲音重複發出“喂喂喂”“聽得見嗎”“話筒聲音正常嗎”“這裏是中央電視台”“紅領巾廣播室現在開始播音”的話語。

  全場大半的人都受到了驚嚇，而另外一小半的人則麵露喜色。

  大半的人相互詢問著你們有沒有聽見什麽奇怪的聲音，一小半的人喜笑顏開地說著“賽文X”大人終於回來了。

  沙隆·白石已經將示意圖在我眼前預演一遍了，我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我在納米機器人傳回的畫麵裏看到這一幕，才放心地繼續說道。

  “各位不要對此感到驚慌，作為武林高手會傳音入密是很合理的……”

  我的第一句話就讓他們麵麵相覷。

  我語氣極為嚴肅地說道：“我以‘遠古’集團沙福林大人的名義，請諸位給我一個麵子！號召所有人放下成見團結一致，麵對這場不明的浩劫！”

  就好像在為我的話做注腳，我的話音剛落所有人還在疑惑之間，忽然在科裏洛聖山的東部山峰上，發出了一陣極為驚人的震動聲，一股白煙從山頂噴射而出，直衝忘不見邊的雲霄高明！

  “如果這點場麵就恐慌，那麽待會兒你們多數人都會嚇死……這裏很快會發生地動山搖的變化，還會有奇怪的東西從地底爬出來！”

  “所有人收縮陣地，防止掉進地縫裏去！”

  大地繼續發出抖動，山腳下的土地猛然隆起地表一大截，隨後才再次回落進了土地中。在這樣的衝擊下，地塊被強大的力量撕裂成無數塊，綻放出密不可數的裂縫，迅速地就蔓延到了他們的腳下。

  此時已經由不得他們不相信，數個反應較快的兵團迅速移動了起來，向著周邊安全的地塊跳躍，跨過逐漸擴大的鴻溝，也顧不上邊上的是敵人還是朋友。

  大地並未就此停止搖晃，更大的波動又一次在地底發生了。我閉上眼睛都能想象突破天際的鑽頭，時隔千年再次發動著，向著上次失敗的地方發起衝擊！

  但下一刻，引力調諧裝置的慣性穩定器和納米纖維內部構架全部老化過載，整座科裏洛山都像是踩進了陷阱般，東側猛然陷進無底的深淵中，土壤從中不斷消失，地麵塌陷著、分崩離析著，擴大成一處無法形容的巨大坑洞！

  “注意遠離裂隙！隨時可能會有生物從裏麵出現！”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感覺自己爬升了半天坑道又回落了一截，幸好沒有從54層一秒到達負一層。

  中控室的燈光閃爍了片刻才恢複了穩定，我看見貝特霍爾德在這場大地震中被撞傷，已經倒在了控製台前生死不明。

  外麵的情況更加嚴重，轟隆隆的巨響從地底傳出，濃重的黑氣遮蔽天日湧出，短時間就阻擋住了眾人的視線。許多人吸入了地下的毒氣之後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再次失去了戰鬥力！

  全場近萬人的武裝規模在這個異狀麵前都微不足道，因為在那深不可見的巨坑中，有無數的身影出沒。

  在人類組成的雜亂軍團麵前，這些存在影影綽綽卻龐大無比。所有人都握緊了槍支，背靠在一起，屏住了呼吸，麵對著他們前所未見的恐怖敵人。

  此刻，一支來自史前的死亡軍團，正裹在濃霧般的黑暗中，發出惡魔低語般的咆哮，匯成一道陰影般的洪流，揮師攻向流放了它們千年的地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