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來潛藏深海的陰影，地底隱燃的磷火，人間行走的怪異，注定要失去一切的幽魂。”

  哥茨的聲音幽怨而平靜，仿佛所說的一切與他都無關係。

  “背負深潛者詛咒血脈的人，到了一定年齡就會出現特殊的外貌，越來越像是醜陋的深海魚。我們的皮膚會發皺，手腳有了連蹼，脖子長出魚鰓，腦海裏充滿了殘忍瘋狂的念頭……”

  “我父親的祖上，不知道為什麽離開了沿海，流落到了東部的密林地區。那裏平和的自然生態，與世無爭的和諧環境，大大延緩了父親血脈顯現的過程。”

  “但是自從他被捕到礦井裏，極端的壓力加快刺激著他內心的蛻變。他一直隱居在林場，不願意與人接觸，就是害怕各種意外導致他徹底失控。”

  “但是老約克遜需要他的力量！需要這麽一個超越擁有人類極限的人，來接替他鎮壓黑暗入侵者！因此父親在小鎮破滅的那天起，徹底放棄了控製，任由詛咒的血脈發作！”

  “他化身恐怖之獸躲避到山林裏，潛藏在湖水中，隻為了保證老約克遜預測的時間裏，能夠保持清醒地前往湖中礦井，完成自己的使命……”

  哈裏斯默默地閉上了眼睛，不願意再去看那個醜陋吞噬著膿血腐肉，不敢相信這樣的野獸當年也是和他一樣的人類。

  我愚蠢的父親啊……你知不知道這些同伴們，為你背負了什麽……

  “那他……”

  “瘋了。我的父親作為人類最後的歲月，隻剩下頻發的譫妄和幻視，遺忘了所有作為人的本能。隻有在凝視著羊皮紙股權契約的時候，才能得到一絲的平靜……”

  “我感覺得到，那是形似人類的軀殼下，最後一絲呐喊著的人性。也隻有這份羊皮紙，記載著他作為人類，最光輝的歲月……”

  “之後你見到的，從死去的軀殼裏破土而出的，隻是一個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活，一頭可悲的怪物罷了……”

  保持著深潛者醜陋外形的哥茨，逐漸停止了敘述，獸形外觀掩蓋著的皮囊下，投射出了複雜而人性的眼神。他的嘴裏嘟囔起了一個俚俗鄙陋、腔調滑稽的曲子，從斷斷續續的描述中，哈裏斯回想起了這首胡克老爹頌唱著為多朗科送葬的曲子。

  那曲子單薄、脆弱、嘈雜粗俗，在身陷絕望的眼前格格不入，但是堅定地據守在角落，一步也不肯退讓……

  “越過高山，越過小河。

  我們是窮光蛋們的組合。

  礦鎬叮叮當

  礦鎬叮叮當

  采出了銀礦如珍珠

  采出的銅礦像貝殼

  叮叮當當出了金礦

  全都進了老斑鳩們的財寶盒”

  …………

  那巨大的深潛者，死後重生的怪異，扭曲世界的妖魔，忽然抬起了碩大的頭顱，任由腐敗的青汙血從它嘴邊滴落。

  那惱人的曲調從遠方飄來，似乎引起了它的不快。深陷天基武器攻擊範圍，險遭鎢鈦合金巨柱碾壓的巨大深潛者，正需要進食域外妖魔的同源血肉，恢複身體的損傷。因此對於打擾進餐的這兩隻螻蟻，巨大深潛者表現出了極度的惱怒。

  巨大深潛者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帶起了地動山搖的動靜。

  那道黑影在火光中搖晃中，逐漸靠近了那兩個似乎毫無察覺的人。

  哥茨身上熟悉的氣息，讓巨大深潛者有些遲疑，但是很快進食的衝動壓過了好奇心，那種血脈中湧動的殘忍烈焰燒蝕著它的心，隻有繼續的廝殺和吞噬，才能滿足它幹渴的靈魂——如果它有靈魂的話。

  “哥茨，我們完了。”

  哈裏斯忽然笑了出來，忍住了內心深深的遺憾和留戀，裝作灑脫的樣子開玩笑道。

  身旁的魚怪已經氣若遊絲了，還在哼著那個調子，不願意停息。

  “這次我們盡力了。”哈裏斯說著，見哥茨毫無動靜，慢慢地語氣低落了下來，“隻是後悔要是當年的我，鼓起勇氣跟安佐聯係一次多好啊……”

  哥茨醜陋的魚類頭顱晃了一下，終於停下了哼唱，含糊不清地說著：“漢娜……瑪蓮娜……”

  “不用遺憾了，等我們到了冥界，我陪你一起去跟老婆女兒見麵。”

  巨大的陰影已經籠罩到了他們的頭頂，哈裏斯甚至聞到了背後傳來的濃重腥臭和沉重呼吸，宛如狂風吹過腐爛的沼澤，令人作嘔。

  哈裏斯閉上了眼睛，幻想著身後的畫麵。從地麵的震動能夠感覺到，那個巨大的怪物高高抬起來前肢，露出猙獰的利爪，下一刻即將貫穿他和哥茨……

  “喂，你們兩個一會兒不見怎麽奇奇怪怪的？”

  忽然，從湖邊礦場的山崖上，傳來了一個人呼喊的聲音，分不清音色，但話語輕佻而戲謔，好像是一個多年的老朋友在調侃著出糗的自己。

  這裏怎麽會有其他人？！

  哈裏斯驚疑之下睜開了眼，急忙搜尋著聲音的方位，但他立即又聽到了下一句話。

  “我本來以為，我這樣自稱是超級英雄，偷偷建造基地打造武器已經很羞恥了，沒想到你們私底下玩得比我還開心？”

  “比如哥茨，居然把自己弄成了低配版的變身綠巨人！能力低配就算了，連顏值都是低配版的，你這也太沒有牌麵了吧！這一身傷怎麽跟連打了十個響指一樣？”

  哈裏斯循聲望去，隻見山崖邊上一個人影快速地移動著，形如鬼魅，連巨大深潛者都被吸引了注意了，中斷了即將落下的一擊。

  聲音很快又響了起來。

  “最可氣的就是你，哈裏斯！居然cos起了鋼鐵俠！雖然顏值低配了點，戰鬥力居然差不多……”

  那聲音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忿忿道，“你知不知道鈔能力者最可恨了！天上掉下這兩根柱子要花多少錢啊，更不要說你身上的這套裝備！”

  這聲音……

  哈裏斯的聽覺係統在戰鬥中被多次破壞，對於音色已經失去了辨識能力，隻能大聲喊道。

  “你到底是誰？快走啊！這裏非常危險！告訴鎮上的人，馬上離開小鎮！快！”

  “我是誰？”

  那聲音絲毫沒有聽從他的警告，反而越來越近，很快就到了他的身邊。那回答也如期而至。

  “我隻是一個興趣使然的英雄……”

  “格雷，動手！”

  那個快速移動的人影，完全吸引住了巨大深潛者的注意力。當它抬起了右肢，準備攔截這個惱人的闖入者，一股劇痛忽然從他背部傳來。

  一根重標槍趁它被吸引了注意力的時候，化作一道流星，跨越了半個戰場，深深地紮入了它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