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作者:風凝雪舞      更新:2021-06-10 16:31      字數:1897
  “你讓司機把車開到大門口放著便行,今天我自己開。”紀桓穿上外套,對身旁的聽差開口吩咐道。

  那聽差應聲去了,跟著又有人走了進來,一道古怪而蒼老的聲音響在他身後,“你要去哪裏?”

  用的,是日語。

  他回頭,看見白爺臉上的猜疑和不讚同。

  “出去辦點兒事。”他淡淡敷衍,卻是用中文。

  白爺死死地盯著他,依舊用日語問道:“你出去,是和那天黛西那個女人過來有關嗎?”

  “沒有。”他漫不經心的應著,轉身就往房間外走去。

  卻還沒走出幾步,便被白爺一把拉住,“我警告你,那個中國女人有問題,中村先生其實自己心裏也是有數的,卻偏偏是被她迷得暈頭轉向還不肯下狠心——但這也是遲早的事情!她再聰明,也總會有露陷的一天,中村先生再舍不得她,也總是有底線的,況且,帝國的勇士都明白以大局為重的道理——你最好不要和她攪合在一起!”

  紀桓略帶嘲諷的笑了笑,“你從前不肯說話,現在倒是話多起來了。”

  白爺脖子一硬,麵色輕蔑又傲然,“支那人的劣等語言還不配讓我來說。”

  紀桓卻也不惱,依舊微笑,“可你忘了嗎,我的中文就是你教授的,而日本語的起源似乎也與你口中的這種劣等語言脫不了幹係。”

  白爺勃然大怒,抬起手上的拐杖對著紀桓就是劈頭蓋臉的重重幾下,“這些都是支那人的汙蔑和無中生有!況且我告訴過你,要成大事,必要時就不能拘小節,我會學支那語並且教你,都是為了這個!”

  紀桓並不躲閃,靜靜的看著他,仿若那些棍棒不是落在他身上一樣。

  還是那拐杖終於因著一記沒有控製好的力道,而見了紅意,白爺看在他頭上汩汩流出的鮮血,方才止住了動作。

  他恨恨地盯了他半晌,終是轉身拿出櫃中的醫藥箱替他包紮。

  紀桓還是靜靜的,任他動作,良久,緩慢開口:“你到中國也有這麽些年了,親眼看著那些昨天還和你笑語往來的人,一夜之間,連屍首都找不全,還有那些屠殺,大批大批的平民,他們根本什麽錯都沒有……”

  他的話沒有說完,被白爺斬釘截鐵的打斷——

  “他們唯一的錯就是身為支那人,為了帝國的聖戰,我們的勇士流血拚殺,我們的女人把她們的身體貢獻給國家,沒有什麽是不可犧牲的,更何況是這些劣等的支那人!你居然會有這樣不可思議的軟弱——還是對著這些支那人,實在是太讓我失望了!”

  “你別忘了,我的身體裏,同樣流著中國人的血,”紀桓慢慢轉眼看他,又轉過頭自嘲的笑了一笑,眼底荒蕪,“那麽,你是真的覺得這一切都是司空平常的,中國人,不值得有任何同情,哪怕他們曾經那麽友善的對待過你。”

  白爺看著這個他所不熟悉的紀桓,他從小看著他長大,他太了解他了,他一直都是強硬而冷血的,唯一的軟弱隻有因為盛亦笙才出現過,而那已經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而現在,他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和他說起這個。

  他想了想,終於慢慢開了口,“一開始,也覺得他們可憐過,慢慢的也就習慣了。如果不這樣,帝國的聖戰怎麽能取勝,我已經把這看做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你也該一樣——記住,你已經不再是紀家少爺。”

  紀桓沒有說什麽,淡漠的起身,頭上的傷口已經被白爺簡單的處理過,並不覺得疼。

  走出了幾步,卻又停下,沒有轉身,隻是開口,“媽媽還好嗎?”

  白爺愣了愣,今天的紀桓實在太反常,他停了好一會兒才說,“隻要你好,她也會很好。”

  紀桓微微勾了下唇角,聲音略低,“她一直以來都過得很辛苦,你往後就不要再利用她了罷,外公。”

  最後那一個稱謂,用的是日語。

  白爺徹底怔住,動彈不得。

  這是他那麽多年來,第一次說日語。

  也是他那麽多年來,再一次,叫了他這個稱謂。

  他的眼前,忽然不受控製的又浮現出他小時候的樣子,小小的人兒,穿著木屐,自他母親身邊搖搖晃晃地朝他走過來,那小臉蛋兒,有多漂亮。

  那時的他,也是這麽叫他的,外公。

  可是那時的自己,眼睛裏麵隻有厭惡,狠狠一巴掌便搧了過去。

  那小小的人兒幾乎是被打得飛出去的,重重摔倒在地,額頭撞到了花架,血流不止,哇哇的哭了起來。

  他卻還是隻覺得憎惡,絲毫不為所動,一招手,便讓身後跟著的家仆強行將他抱走,不顧母子倆撕心裂肺的哭聲。

  再然後,便是眼睜睜的看著他被灌藥,然後受著種種非人的訓練,明明是厭惡至極的,卻不得不傾盡心力來培養他,為了帝國的大業。

  而這個孩子,身上終不愧是流著北野家族的血液,成長得迅速又強大,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

  隻是,他是從什麽時候起,不再叫他外公的,他已記不清。

  白爺驟然起身,追下樓去,卻隻看見紀桓的車子絕塵而去。

  他急令保鏢另開了車子跟上護衛,然後一個人在屋子裏來回的踱步,焦躁不堪。

  不一會兒,那些追著去的保鏢又回來了,喏喏道:“先生發現了我們,我們,我們跟丟了。”

  他抬手便將那拐杖揮去,卻終究已是,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