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作者:風凝雪舞      更新:2021-06-10 16:30      字數:5398
  照過了像,馮府請來的戲班便粉墨登場了,賓客們聽戲的聽戲,品茶的品茶,再三三兩兩暢談一番,又有一幫子女客到新房來看新娘子的,時間很快便混了過去。

  到了晚宴時分,馮家的客廳以及前廳後院全都擺滿了鋪著紅綢的大圓桌,各處的電燈,都已明亮,草坪當中,每隔一段距離,還特意置了落地的宮燈,此刻合著樹上的彩燈一齊亮了起來,敞亮輝煌一時如同白晝。

  因著賓客眾多,又是這樣的場合,馮夫人還特意從上海的幾個著名飯店請來大廚和服務生。

  市政樂隊此時也奏起了歡慶的曲子,盛馮兩家家長和著一對新人便向賓客敬酒致意。

  席間多是位高矜重者,卻也不乏年輕人士,特別是薄聿錚手下的那些軍官們,都是些帶兵慣了的爽直性子,平日裏不敢胡來,此刻卻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一個個仗著酒興鬧騰起來,又是輪番勸酒,又是纏著新人不停發問,直叫人招架不住。

  好在亦笙明白人家都是沒有惡意的,因此盡是好脾氣的微笑著應對,她反應機敏,又落落大方,那一句句話語含笑而出,聽在人耳中,尚不論她說什麽,便隻覺得如珠落玉盤一般美妙,更何況她的言談之間又很是得體,總歸是一個一個的應付過去了。

  隻是那輪番端過來敬她的一大碗一大碗的酒,她卻實在是招架不了,幾乎全都由身旁的薄聿錚擋了,自然是有人不依不饒的,薄聿錚也隻是一笑,自己又滿斟一碗飲下以作賠罪,卻是分毫不讓護得她好好的,任憑人說他護老婆不夠意思他也不在意。

  還是馮夫人心疼兒媳,親自走了過來,這裏鬧的人,大多都是晚輩和下僚,一見到她,連忙起身,神色也擺正不少。

  那馮夫人笑道:“你們不用緊張,我可不是來掃興的,隻是來跟你們要一個人,我這兒媳婦到現在可都還空著肚子呢,諸位也總該憐香惜玉些吧,我可要把她帶走了!至於要報告戀愛經過要喝酒什麽的,我把聿錚留在這裏,由著你們處置,他若是不配合,你們隻管來找我。”

  眾人聽馮夫人都這樣說了,加之新娘子又是這樣一位嬌嬌柔柔的美人兒,大方親切當中又不失端莊,倒叫人不好意思再為難她,便由著馮夫人把她帶走了。

  馮夫人避開人群,從側邊樓梯將亦笙帶進新房,又吩咐自己的心腹丫頭平安去替她張羅些吃的來。

  那平安辦事很是利索,不一會便提了一個食籃上來,從裏麵拿出許多碗碗碟碟,每個碗碟當中都隻盛了很少量的菜,卻是種類繁多。

  平安笑道:“我還不知道少夫人的口味,就隻好每樣都帶了一點兒,少夫人緊著可口的吃,一會兒會有人上來收拾。”

  亦笙連忙笑著道謝,馮夫人親自拿起筷子遞到她手中,“好孩子,快趁熱吃了,下麵全是客人,媽還得下去,就不陪你了,我讓平安留在這裏,你有什麽事兒吩咐她就行,這鬧了一天你也累了,露了麵又打過招呼,禮數也盡到了,就不必再下來了,一切有我呢。”

  亦笙忙道:“爸爸媽媽樣樣張羅好了,我們能怎麽累?倒是讓媽操心了。”

  那一聲“媽”叫得馮夫人滿心歡喜,又疼愛的握了握她的手,“看著你和聿錚好好的,我操再多的心也值得,這心裏麵也是隻有高興的。”

  她雖見著兒媳婦乖巧懂事很是疼愛,卻到底下麵還有一大堆賓客,她總不好缺席太久,於是又讓亦笙快些吃,便站起了身。

  亦笙本說自己一個人可以的,再說了外間又都是小丫頭和聽差,要起什麽來也方便,就讓平安陪著馮夫人一道下去。

  可是馮夫人卻執意不肯,隻笑道:“平安這丫頭跟了我有些年了,辦事情很是牢靠,她陪著你,我才放心。”

  說著又去吩咐平安照顧好少夫人,便不敢再耽擱,帶上個小丫頭徑直下了樓。

  那平安料著自己和這位新少夫人還不熟悉,恐多了個生人在一旁她不自在,況按著規矩她留在喜房也是不相宜的,便將樣樣張羅打點好,想著一時應該無事了,遂笑著開口:“少夫人先吃點兒東西罷,這宴席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完得了呢,您先養養精神,我就在外間侯著,您有什麽事兒盡管叫我就好。”

  亦笙笑著點頭道謝,平安亦是笑著說了一句“少夫人太客氣了”便退了出去,亦笙一個人在屋內,卻也不想吃東西,隻累得仰身一靠便舒舒服服地躺倒到了床上,心裏覺得結這一場婚可真是累人。

  過了好一會,她略覺舒坦些,又恐有人進來看見了不雅,便坐起了身,走到桌邊拿起筷子隨意揀了兩樣清淡的小菜。

  還沒吃上幾口,卻聽得敲門聲響起,她應了一聲,以為是平安,卻沒想到進來的人竟是薄聿錚。

  這個時候宴席肯定還沒有散,她起身迎上前去,笑容當中帶了小小的驚喜,“你怎麽上來了?”

  他眼底柔和得宛如月下深海,“有東西要給你。”

  “是什麽?”她笑著問,一麵好奇的去看,明明見他兩手空空的。

  他卻隻一笑,伸手攬著她一道走到窗前,她有些不明所以,轉過頭笑著又問:“你在賣什麽關子,快把東西給我。”

  話音剛落,卻聽見窗外不知什麽地方傳來“砰”的一聲,然後有光亮恍惚閃過眼前,她轉過頭,不由得低低的驚呼了一聲,隻見那漆黑的天幕之上,綻開著一朵璀璨明豔的花朵,開到最盛的時候,那金與紅兩色交相的星火,便如流瀑一樣,傾瀉而下。

  那些光影尚未散去,更快的,又是一朵絢麗之花升了起來,然後是再一朵,又一朵,金色的、紅色的、藍色的、綠色的、紫色的……雲霞燦爛的一片,又如琉璃一般明灩耀目,點燃整個夜空,華光璀璨竟甚白晝。

  她靠在他懷中,看著眼前這樣瑰麗炫目的煙花盛景,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那些燦亮的花朵每到盛放之時,便將她的容顏染上最明豔的光彩,就這樣映入他的眼底心間。

  他不是講究排場的人,而這一次,卻辦了這樣一場極盡渲染的婚禮。

  除了為著防患於未然,確保她今後安好之外,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他曾聽她說過她姐姐的婚禮,知道那一場婚事給她帶來過怎樣的傷害,所以他願意費盡心思為她籌備一個盛大的婚禮,彌補她心內的傷,讓她自此,再沒有遺憾。

  “我一點兒也不知道,都沒有人告訴我的。”她在他懷中,喃喃地說,唇邊仿若帶著一絲笑意,聲音卻是略微有些顫抖。

  他低頭親吻她的額角,微微含笑,“我說過,會給你一個舉世矚目的婚禮。”

  她的心中,被一股溫暖又酸楚的情感柔柔的纏繞著,不由得仰起臉來看他,一雙明眸漾盡溫柔情意,灩瀲欲滴。

  窗外的煙火還在繼續,她的容顏被忽明忽暗的光影一襯,美得讓人窒息,她就那樣盈盈看著他,含著萬語千言,而他終是情難自禁,攬在她腰際的手越收越緊,就那樣深深的吻了下來。

  他吻得那樣深,將她的呼吸和神魂全都奪走,那一朵朵煙花綻在天幕,也仿佛綻在她心中。

  卻偏是有敲門聲不合時宜的響起,馮維麟的聲音響在了門外,“哥,你在嗎?媽喊你下去招待客人呢!”

  他有些留連不舍的鬆開她,他的妻子在他懷中,唇色灩瀲,呼吸微微的紊亂著,一張小臉仿若被胭脂暈染,那樣如花嬌豔的模樣,叫他忍不住又低頭輕吻了下她。

  她緩過神來,又聽得馮維麟再次敲門的聲音,他的吻恰又蜻蜓點水般覆下,她心內甜蜜卻也羞赧極了,隻把一張臉蛋埋進他懷裏,呐呐道:“你快去開門。”

  他有些好笑,她這樣窩在他懷中,他怎麽抽得開身去開門,而她自己剛說完便也意識到了,極不好意思的從他懷中站直身子,又再催他,“快去。”

  他笑了一笑,轉身走向門邊,將門拉開,門外站著馮維麟,而他身後跟著的卻是曹景芸。

  曹景芸一見到他,上前一步柔柔的喚了一聲“大表哥”。

  他對她略點了點頭,說了一句“景芸來了”,便轉頭去看自己的弟弟。

  馮維麟笑道:“哥,你急著要洞房花燭也得先打發了下麵那幫子人呀。”

  薄聿錚對他這個弟弟很是縱容,也不生氣,隻是一笑:“胡說什麽,行了,我就下來。”

  馮維麟透過半敞著的門看去,隻見得到一個隱隱綽綽的麗影,他雖與亦笙是舊識,但今天這個時候,他身為小叔子,卻到底是不相宜進喜房找新娘敘舊的,又見話已帶道,便對曹景芸道:“咱們先下去吧,就帶一句話的事兒,用得著兩個人嗎,你偏是要跟我上來。”

  曹景芸微笑道:“你管我呢,下麵人那麽多,我樂得清閑一會兒不成嗎?你先下去吧,我等著大表哥一道。”

  馮維麟素知他這個表妹對自己的哥哥一直愛慕癡纏,自己的父母親也曾有意玉成這樁親事,可偏偏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如今大哥結婚,她麵上雖然未曾表現出來,心底恐怕總是幽怨的,先前是挨不住她纏人和母親發話,隻得帶了她上來,如今卻如何敢留她下來?

  當下不由分說便半是哄半是強拉了她往外走去,隻唯恐晚一分她添出什麽亂子來。

  那曹景芸心內極是不願,卻又不想在薄聿錚麵前發脾氣使小性子,隻得隨了馮維麟往外走,走了幾步,卻猶自不甘地回頭去看,然而所見唯有重又合起來的門板,哪裏還有薄聿錚的身影?她的眼睛在那一刻變得嫉恨又怨毒。

  薄聿錚轉身回房,隨手帶上門,便對亦笙微微笑道:“我還得下去,一會讓他們換些熱菜來,你再吃點兒。”

  她的臉還是有些紅,乖巧的點頭說好,卻忽而想起他隻怕到現在都還沒怎麽吃東西,連忙叫住正要出門的他,“哎,等等。”

  看煙火的功夫,菜都涼了,她便捧了一碟西式餅幹,快步走了過去,“一會你下去還得喝酒,先吃點兒東西墊著。”

  那餅幹烘烤得很是精致,有五六種樣式,每樣兩三片。

  她一麵說著,一麵自然而然的就拿起一片送至他唇邊。

  他看著她,眼中是旁人永遠無法企及的柔情,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順著她的意,將那片餅幹吃下。

  她此時倒真沒多想,隻一心想讓他多吃一點,便又拿了一片另一種口味去喂他,他也依然很配合的吃下。

  待到伸手去拿第三片的時候,她不經意的一抬眼,卻透過方才被他推開了小半的門縫,看到平安和幾個小丫頭望著他們,隻管抿了嘴兒笑。

  她本就紅灩的臉色“刷”地一下徹底燒了起來,也顧不得多想,連連就將他往門外推,“好了好了,你快下去吧。”

  不待他說話,又“砰”的一聲把門關掉。

  他好笑的看著緊閉的房門,不知道他的小妻子怎麽突然間害羞了起來,想了想,也不去迫她,隻隔著門含笑道:“亦笙,那我先下去了。”

  她在屋內背靠著門,一手捂了臉,嚶嚀般的應了一聲,又聽著他不知交代了平安幾句什麽話,就聽得平安笑著應了一聲,又過了一小會兒,她才意識到自己右手上還捧著那個裝餅幹的小碟子,他不過才吃了兩塊。

  當下也顧不得害羞了,連忙拉開門,卻見外間隻有些小丫頭和聽差,他和平安都不在。

  “平安呢?”她問。

  那群小丫頭幾乎都是在上海新雇的,馮夫人不太放心,之前便安排了一個隨行服侍的帥府丫頭管著她們,此刻聽亦笙問起,那丫頭便笑道:“大少爺吩咐平安姐姐去廚房給少夫人換些熱菜來,少夫人有什麽事兒跟我說也是一樣的。”

  她擔心他一會兒走遠了,連忙將那碟餅幹交給那丫頭,“你幫我去追你們家少爺,讓他吃完了再下去。”

  那丫頭笑著應了,接過那碟子,小跑著出去了,周圍的幾個小丫頭全抿了嘴望著亦笙笑。

  亦笙覺得極是不好意思,笑了一笑,便回到房裏關上了門,幾步走到床邊,捂著臉便倒了下去,心裏想著自己可真是丟臉死了,卻又覺得有絲絲甜意在蔓延。

  還沒躺上一會兒,便聽見敲門聲,她連忙坐起來應了一聲,卻是平安拿了食籃進來。

  她一麵給她換菜,一麵笑道:“大少爺和少夫人可真是恩愛,我在帥府也有些年了,還從來沒見過大少爺有這樣溫柔體貼的一麵呢。”

  亦笙微紅著臉不好接話,隻是微笑道:“又麻煩你了。”

  那平安恰把一切張羅好,笑道:“少夫人可不是客氣了。”

  一麵便提著換下來的菜出去了。

  亦笙重又坐下,隨意揀了幾樣吃過,不一會平安又進來把一切收拾妥當,仍是出去候著,喜房裏仍是隻有她一人。

  她倒不若舊時新娘子那樣端坐著不敢動彈,卻仍是覺得這時間難捱,眼見得那銅鍍金嵌琺琅四明鍾上的指針走了一圈又一圈,外麵仍舊是喧鬧得厲害。

  她一忽而坐一會兒到窗邊去看,後來漸漸的倦意上來,靠在沙發上都快要睡著了。

  卻忽而聽得門外麵響起一陣錯亂的腳步聲,然後便是馮夫人象征性的敲了兩下門,“小笙,媽進來了。”

  亦笙連忙站起來,卻見馮夫人身後馮維麟和齊劍釗架著薄聿錚走了進來,她嚇了一跳,連忙問道:“他怎麽了?”

  馮夫人笑,“沒事,喝多了些,也是做做樣子,不這樣還沒法脫身了呢。”

  那馮齊二人將薄聿錚送到床邊坐下,便出去了。

  馮夫人親自走到窗邊將那雙吊起的帷幔放了下來,又見亦笙跟著她送到門邊來,便笑著去握了握她的手,“好孩子,不必送我了,你也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說完,便一伸手將屋內的頂燈滅了,含笑走了出去,再親自替他們把門關上。

  亦笙將那門的暗閂閂上,回過身來,隻見薄聿錚坐在床上,微微含笑看著她。

  她的臉不由自主地紅了,他向她伸出手,“過來。”

  她紅著臉走過去,將手交到他手中,他掌心的溫度燙人,她低低的問:“你醉了嗎,我去給你倒一杯水好不好?”

  他微笑,“並不太醉。”

  她還待再說什麽,卻已經被他稍一用力拉進了懷中。

  此時的喜房內頂燈已經關了,隻剩床頭一盞洋瓷台燈正發出暈黃的幽光,他低頭去看懷中的她,那清麗的容顏上仍染著紅暈,宛如夏夜裏初綻的水蓮花一般嬌美。

  她在晚宴敬酒的時候便換下了白天的禮服,新換了一身香雲紗的旗袍,那喜慶的紅緞上繡著鳳凰與祥雲,襯得她明豔又溫婉。

  他不是第一次見她穿這身禮服的樣子,然而此刻,在這朦朧的燈光之下,一切似乎又都不同了。

  他略微粗糲的指,緩緩劃過她的眉眼、下顎,沿著她頸項間優美的弧度,一路來到那流金鑲玉的盤扣上。

  他的吻細細的巡過她的麵容,一路旖旎而下。

  她有些無措的閉著眼睛,身體卻越來越熱。

  他的手,他的吻,他的氣息,每一樣,都在她身上點燃簇簇火苗,都在將她的思維與神魂通通燒盡。

  親吻,交融,溫暖,沉醉。

  黛眉羞頻蹙,嬌羞雲雨時。

  鴛鴦交頸舞,繾綣意纏綿。

  他帶著她一起沉浮,沉浮雲端與海浪,在那極致的瞬間,她恍惚間,聽到了他的聲音——我一直在等你,亦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