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作者:風凝雪舞      更新:2021-06-10 16:30      字數:2771
  總司令行轅。

  書房內,一襲長衫的男人麵色陰鬱,聽下屬匯報完剛剛發生在浙江陸軍監獄的那一幕,一言不發,卻忽然將手裏握著的青花瓷杯狠狠地摜到了地上,“這簡直是草莽軍閥的習氣,擁兵自重,目無法紀,還有什麽事是他幹不出來的!”

  侍衛官看著那摔了個粉碎的青花瓷杯,立刻正色揚聲道:“校長,這薄聿錚既然敢帶人到我陸軍監獄劫獄,學生這就安排杭州那邊,著手逮捕事宜!”

  “混賬話!你聽不明白剛才的報告嗎?他分明就是計劃好了的,整件事情看起來他就隻有不拘小節之過,而無大失,現在去抓人,別說那二十萬唯他馬首是瞻的華中軍必生異動了,就連這天下攸攸之口,也是堵不住的!”

  “可是,他說那女的是他未婚妻,分明就是權宜之策,他薄聿錚有未婚妻,我們怎麽從來沒聽過?”

  那總司令此刻已經慢慢的調整過自己的情緒,正要開口,卻聽到門外一聲“報告”,薄聿錚的電話恰接了過來。

  “接進來。”他吩咐。

  又停了幾秒,方拿起了桌上的電話,已是滿麵含笑,“仲霆哪,我可聽說了,你是衝冠一怒為紅顏啊!”

  “總司令,聿錚正要跟您請罪。”

  “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仲霆是性情中人哪——隻是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幾時訂的婚,怎麽竟連一點兒口風也不透露?”

  “我與她一見傾心,是私訂的終身,後來她出洋讀書,卻沒想到這才回來沒多久,就被當成共黨分子給誤抓了,真是不讓人省心。”

  “哈哈,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仲霆是鐵漢柔情哪,看來這好日子也不遠了!仲霆哪,趁著你新升陸軍上將,華中軍又首戰告捷,不若喜上加喜,將這婚事也辦了吧——你的婚禮,我一定親往道賀,一定要見一見這位盛小姐,看看究竟是什麽樣的美人兒才能讓薄仲霆一見傾心,繼而衝冠一怒,嗬嗬。”

  “總司令過譽了,聿錚先謝過總司令的寬宏大量。”

  “仲霆愛妻心切,也是人之常情,況且這次的事本就是一場誤會。我聽說,他們還對盛小姐用刑了是不是?”

  “是。”

  “這幫糊塗蛋!”

  “不怪他們,一場誤會,他們不知情,也是照章辦事。”

  “仲霆深明大義,實屬黨國之福哪!替我問候盛小姐,不日我便要前往滬杭一帶,到時候再設宴替她壓驚,希望那時她的傷都好了,我也能順道喝上你們的喜酒了!”

  掛上了電話,那侍從官看著總司令的麵色複又陰沉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問道:“總司令,那這件事情就這麽算了?”

  “浙江陸軍監獄那邊也說了,在這個女人身上也問不出什麽所以然來,犯不著為了她,去得罪了薄聿錚。”那總司令冷笑了下,“況且,薄聿錚既然主動把自己政治生涯當中最大的一塊絆腳石亮到我麵前,我又焉有不用之理?”

  同一時間,杭州西子湖畔,陸風揚事先安排好的一棟兩層的小洋樓內,薄聿錚眸光微斂,掛上了電話。

  “少帥,蔣總司令怎麽說?”齊劍釗急問,私下無人的時候,他們用的,還是舊時稱謂。

  “沒說什麽,隻是追問婚期。”薄聿錚淡淡道。

  劉占驍很是費解的開口問道:“他這是什麽意思?”

  齊劍釗的神色顯得有些凝重,“他這是在試探少帥,他本就對少帥存著猜忌之心,若是沒有婚禮,那就等於授他予柄,他必然會在少帥對黨國的忠誠度上大做文章。”

  “難道真要叫少帥假戲真做?”劉占驍問。

  一時之間,屋子裏的人都沒用說話,而窗外卻傳來了一陣汽車發動的聲音。

  “少帥,陸軍監獄跟來的那些軍警都已經撤了。”齊劍釗走到窗前看了一眼,開口說道。

  薄聿錚點點頭,起身往亦笙的房間走去。

  其實,方才齊劍釗說的,隻是其一。

  沒有婚禮,他會授人予柄,可即便是有了婚禮,他同樣還是會授人予柄。

  若是日後他與蔣總司令在政見上有任何不和,或是出現紛爭,他想要對自己下手,絕對會在他薄聿錚的妻子曾經牽涉牟案,疑似共黨分子這一點上咬死了不放的,他迫著他娶她,就是想要將這樣一顆無形的定時炸彈放在他身邊。

  生平第一次,他似乎把自己陷入到一種兩難的不利境地。

  然而,推開門的那一瞬間,她沉睡中的容顏就這樣柔柔的印上他的眼底,他的心中,卻並沒有一絲後悔。

  隨行而來的女醫生替她檢查過傷勢,又重新上了藥,她的身體太虛弱,已經倦極睡了過去。

  “少帥,盛小姐身上的鞭傷不算嚴重,又很快就得到了護理,沒有被感染,隻是她的十個指頭都被上了夾棍,必須得好好護理,以免落下殘疾。”

  那女醫生眼見得薄聿錚麵色冷峻,眉心處卻是抑製不住的一抽,連忙又說道:“不過據我剛才檢查的情況來看,盛小姐的手應該是初上夾棍,傷得並不很深,監獄那邊也像是馬上就給她進行過了處理的,隻要後期再好好護理,恢複如初應該問題不大。”

  薄聿錚微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那女醫生聞言便退了出去,轉身關上房門的時候,卻震驚萬分的發覺,向來深沉冷斂的少帥,竟然會有那樣的神情——

  他在那女子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伸了手替她拂開鬢間的發,他的動作是那樣的小心翼翼,唯恐驚醒了她一樣,而他眼眸深處的那一抹柔光,是心疼,是憐惜,還是眷戀?

  亦笙其實睡得並不安穩,不一會兒便仿佛陷入了夢魘,本就蒼白的小臉更加沒有了血色,緊抿著唇,秀氣的眉也蹙了起來。

  他正有些遲疑要不要喚醒她,她卻已經一個激靈,倏然睜大了眼睛,瞳仁深處那如同小鹿一般的驚惶看得他心中一窒,“別怕,都過去了,不會再有下次。”

  她看著他,慢慢定下神來,又想起了先前在獄中的那一幕,“我給你添麻煩了吧?”

  他看著她,“不會。”

  然而她心內還是不安,“可是,萬一他們知道我們不是那種關係,會不會對你不利……要不,要不你尋個機會發一份聲明,就隨便挑我點兒什麽不是,然後宣布解除訂婚關係,或者是,日後你遇到心儀的女子,再登報澄清也行,就說你和我並無正式婚約,自此斷絕關係。這樣,能不能瞞過去,還會不會影響到你?”

  其實說到後麵,她的心中還是不受控製的蔓延出幾許苦澀和難受,可是她卻努力將這份異樣壓下,隻一心想著無論如何千萬不能牽連到他。

  薄聿錚歎了口氣,她這小腦袋瓜裏想的都是些什麽,要真按她說的這麽辦,他或許是能糊弄過去,可是她的名聲,還要不要?

  亦笙等了半天也不見他有回應,抬眼看去,卻正撞入他正注視著她的眼眸深處。

  她的心沒來由的一顫,而他忽然笑了一笑,伸手撫上了她的頰。

  他的眼底有淡淡的青色,深刻的輪廓印在半明半暗的光線當中,卻依然是英俊得令人驚心。

  他的手指是常年拿慣刀槍的,略微的粗糲,緩慢而珍視的摩挲著她的麵頰,她一動也不能動彈,隻能怔怔的聽他的聲音傳來——

  “我原想著再多給你一些時間來放下過去,等你長大的,卻沒想到還是趁人之危了。亦笙,那一句‘未婚妻’並非誑語,隻是本不該在那樣的場合下說出來。”

  她完完全全怔住了,又不敢置信,又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或者理解錯了他的意思,愣愣的沒有反應。

  他見她這個樣子,不覺有些莞爾,也不去逼她,隻是豁達的開口道:“我不是讓你現在就給我答案,我可以等,等到你想好了,願意嫁給我的那一天。隻是亦笙,有一點,我要讓你知道,我不打算輕易的放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