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燈如豆。

  燭光昏暗，燭淚順著流淌下來，在銅製燈盤上匯成一汪，似血似淚。

  偏殿的佛祖暗銅塑身沒有鍍金，拈花而笑悲憫的佛容，在昏暗光暈中少了幾分悲天憫人的慈善，倒顯得肅穆的冷淡。

  達摩垂首跪在蒲團上，合起的眼眸掩住了揪痛的情緒，他的睫羽顫了幾下，睜開了眼。

  “你可悔過？”

  是佛像發出的沉穆聲音，淡淡沒有情緒。

  達摩沒有驚訝，佛給他托過許多次夢，勸他一心向佛，可他…沒辦法忘記林雪嫣啊。

  他苦笑，“弟子隻悔當初沒有早些明白自己對她的心意，沒有早些直麵對她的感情，卻未料一步錯步步錯，害了她的命。”

  “你十世為僧，此世得道，便可功德圓滿，位列諸佛，如此放棄，實為可惜。”

  達摩的眼光裏掠過什麽，他伏身跪趴在佛像前，一字一頓，鄭重非常。

  “若可以，弟子願以十世修為，換與她一世的姻緣。”

  肅穆佛像良久沒有再說話。

  久到他以為，佛不會答應他。

  “生老病死，怨憎有，愛別離，求不得，五陰熾盛，她死你苦，別離你苦，如今求不得放不下，苦上加苦，脫離苦海遁入佛門，實為良舉。”

  達摩腰背伏的更低，仍堅持道，“望佛祖成全。”

  他隻求能與她安好一世。

  什麽四大皆空，眼前空空，隻不過是從前他的眼裏沒有她。

  他跪伏的腰腿酸麻，後背忽的吹來一陣涼風，伴隨著甜異的花香。

  “黃泉路，奈何橋，從此而過的亡靈已短暫忘記往事，飲下孟婆湯後告別前塵，重新投胎。”

  窄而沒有盡頭的小路，兩旁的彼岸花繁茂，紅的豔麗妖治，如地獄騰騰烈火，無風自起，款款而動似美人腰肢，莫名透著陰森詭異，那小路似要湮滅在這花海之中。

  走過黃泉路，踏過奈何橋，便是來生。

  嫣兒過世已有近一年，她當時也是走過這條路，喝了孟婆湯，此時，應已重新投胎了吧。

  所有回憶頃刻間被抹去，像是從未發生過，他也從未在她的生命裏出現過，這一世隻留他一人記得。

  “她未投胎，那女子執念太深，如今還是凡間的一縷孤魂。”

  達摩黯然的瞳眸忽的亮起，她未投胎轉世，那他們是否……

  他跪伏在地，指尖輕顫，他一顆死寂的心時隔良久，終於又急促的跳動了起來，“望佛明示弟子！”

  “既下黃泉，必已忘前塵的種種癡纏愛恨，若她當真愛你至極，她的心會為之而動，會回眸看你一眼。”

  肅穆莊重的深沉嗓音回蕩在空曠的彼岸花海中。

  “若她當真愛你至極，本尊願作一回月老，成全你們，念在你十世修為的份上。”

  達摩的心也為之一顫。

  佛願意成全他們。

  他的嫣兒還可以和他再續情緣？

  佛不言妄語。

  他不知道的是，佛為了斷他的執念，讓他功德圓滿位列諸佛，竟撒了謊騙他。

  愛的再深，隻要下了黃泉，什麽都不會記起，亡靈隻是空洞的亡靈。

  更別提，回眸看他一眼。

  佛隻想讓他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