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三章:千年醉
作者:北燎      更新:2020-03-01 16:05      字數:3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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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索索地下,永安皇城自葉家那位世子離京之日起,這場雨就從未停歇過。

  現下正值春季,本應是一場春雨過後,柳枝新綠,桃花笑開,山溪水滿盈盈動人之季。

  如詩如畫的春色和壯麗多姿的山川已然不複,百花還沒有長出蓓蕾就已經徹底凋零,冬眠的動物還未來得及蘇醒就被大雨淹沒至洪流之中。

  盛世皇城之上的天空,烏雲久久未散,黑雲傾壓之勢,仿佛一個漆黑倒懸於天的漆黑深淵,壓城愈漸低垂,好似要將這個盛立了幾千年的鼎盛皇朝漸漸吞沒一般。

  一個月多以來,曾經的繁榮都城,此刻卻是家家戶戶,大門緊閉,淒清的大雨將整座池洗刷數月,好似不將此城繁華與鮮活氣息衝刷的一幹二淨誓不罷休。

  皇城巍峨的城牆之上,唯有一排排身著玄甲重鎧的軍人,如同巍峨的雕塑一般,接受者天地風雨的洗禮。

  金屬麵具之下的雙眸漆黑筆直,如鷹眼一般,守衛著皇城。

  一場足足持續了一月的大雨,將皇城仿佛洗成了一片灰白落敗之色,就連紅牆碧瓦互相映襯的宏偉皇宮,琉璃寶塔都黯淡失灰。

  城內,唯有一隅府宅,在今日極為奢靡地動用了十方遁甲大陣,為的便是隔攔下這自蒼穹墜下的暴雨。

  十方遁甲大陣源自於葉家軍天侍首領,以精湛符道演化出來的防禦大陣。

  這座府宅,自然便是葉王府。

  整個皇城之中,葉王府卻布置出了與皇城氛圍格格不入的色彩場景來。

  張燈結彩,紅色燈籠以及大喜剪紙貼花,紅色的帷帳飄長,十裏紅妝,鑼鼓之聲在淒清的長街裏延綿百裏。

  婚期以至,世子娶親。

  一頂內斂樸實的轎子,自皇宮大門之中由兩名卸甲親衛軍親抬,緩緩遊至向葉王府方向。

  各大世家,停止了家族各大頭疼事宜,亦是紛紛備好賀禮,趕赴葉家。

  縱然葉家那位世子不複人間,且其身份有諸多猜疑,但如今,隻要葉家之主為死。

  葉家,仍是大晉第一世家!

  更別遑論,聽雨軒屍瘟毒一事,京都絕大部分的權貴高官的性命都是在這位世子妃手裏活了下來。

  縱然今日之婚禮,葉家並未請出邀帖,邀請他們,但人和禮,卻是必須送到的。

  就連宮裏頭那位都悄無聲息的褪了龍袍,沐著風雨前往了葉家,他們又哪敢舒舒服服的安逸在家,無所表示。

  更有甚者,他國之人遠聞葉家大喜,竟也不顧千山萬水,惡劣暴雨環境,乘風破浪而來,獻上敬賀心意。

  可他們,隻知葉家大喜,紅綢彩燈。

  卻不知曉在葉家後院之中,卻是早已布好了靈堂衣冠塚,英靈衣冠塚旁,亦是備好另一幅無人住的空蕩木棺。

  葉家內侍親眷,在身上那一襲大紅衣衫之下,卻埋了一件白衣素稿。

  葉沉浮須發潔白,本就蒼老的麵容此刻溝壑遍布,他麵容憔悴,眼神仿佛死了似的看著案棠之上的那個牌位。

  眼珠子僵硬地轉了轉,聲音沙啞道:“輕衣她……

  布置得如何了。”

  天侍首領伍遠皇目光微變,隨即壓低身子,語氣低沉道:“啟稟葉公,今日清晨,聽雨軒來人,將世子妃殿下請了過去。”

  正在擺放貢品果盤的沈柔,淒淒柳眉微微豎起:“聽雨軒?聽雨軒的人怎會來王府尋輕衣?”

  沈柔是大家閨秀貴女出身,雖然性子溫和醇柔,但對於那般勾欄瓦舍之地,卻也是無多大好感的。

  葉沉浮眼眸倒是無波無瀾,一片死水。

  孫子都沒了,他自然不會在顧及這些門第之見,隻是對於輕衣心中還是頗為擔憂,幹枯的嘴唇微動道:“輕衣都這般傷勢了,還去那裏作甚?”

  天侍伍遠皇道:“據聽雨軒的小燈姑娘說,她家九兒姑娘自知曉世子……離世的消息,便長醉不起,如今一月光景過去,仍未見醒,心中不免焦急憂慮,這才將世子妃請了過去。”

  蘇九兒……

  葉沉浮麻木的心微微一動,想起了當日聽雨軒決戰之日那位有著通元境實力的絕色女子。

  時隔今日再度想起來,心中也微微猜到葉陵回京第一夜在聽雨軒中應該找的便是這位。

  他微微一歎:“都是癡兒,隨輕衣去吧。”

  “輕衣嫂子的話,剛剛已經回來了。”

  隻要有沈柔在的地方,葉離卿永遠都是出現得小心翼翼,無聲無息。

  強角落的陰影處,也是她常駐的地方。

  葉沉浮木然回首,看著陰影處神色木訥,似是不知憂傷為何物的小孫女。

  他揉了揉額角,道:“回來便好,這麽快回來,看來聽雨軒那位姑娘也並無大礙,叫輕衣好生歇著吧,她如今身體不甚利索,卿兒你好生將她照看,莫要再出什麽紕漏。”

  葉離卿黑白分明的眸子掃了一眼那方空蕩的衣冠塚,又好似被刺傷一般的迅速收回了目光。

  她點了點頭,道:“輕衣嫂子剛剛有些累,睡下了,不過聽雨軒那位九兒嫂子卻並非無大礙。”

  “啪!”

  一聲脆響!

  在安靜的祭堂裏無比清晰。

  葉離卿木訥地偏著腦袋,秀麗白皙的側臉上五指紅痕清晰。

  她麵上沒有任何悲傷驚訝的情緒,隻是微微側眸對上母親那雙濕紅憤怒的雙目。

  葉離卿那雙隱在角落陰暗裏的目光依舊幹淨木訥,好似月光之下澄透的溪水,不見任何怨戾。

  倒是一旁的葉沉浮,心情說不出的疲倦:“柔兒。”

  沈柔輕咬下唇,目光即恨且憎,秀雅的麵容因為隱忍的怨毒之色而微微扭曲。

  她幾乎咬碎銀牙道:“放肆的東西!喚誰都是嫂子不成!究竟得了她什麽好,竟然將那青樓下賤的女子喚做嫂子,你就是這般輕視你哥哥不成的嗎?!”

  葉離卿將自己瘦小的身體往陰影裏縮了縮,並非是畏懼憤怒的母親再給她一巴掌的痛,而是知道母親看到她這張臉會生氣。

  她雖然從小不知規矩。

  但卻很懂事,不願讓母親更加堵心。

  她猶豫了片刻,又道:“可是今日輕衣嫂子去給她診脈,發現是喜脈,九兒姐姐懷了哥哥

  的孩子,為什麽不能叫她嫂子,輕衣嫂子也說了,可以這般喚她的。”

  葉沉浮豁然起身,枯如老樹的麵皮驚顫不已,此刻真是用盡世間所有詞都難以描繪老者此刻麵上的神情。

  “你……說……什……麽?”

  葉沉浮嘴唇哆哆嗦嗦:“這個玩笑可一點也不好笑。”

  沈柔亦是麵色煞白,繼而化作一片複雜,喃喃道:“怎麽會……怎麽會是一青樓女子……天蘇他怎麽可以……”

  隨即她深吸了一口氣,目光不複以往柔和,透著繼續冷意:

  “不過是一介跌足女子,即便是喜脈,有如何能夠證明那是我葉家的血脈?怕不是想趁機渾水摸魚,才撒下這彌天大謊。”

  葉沉浮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沈柔,沒有說話。

  葉離卿在怎麽感情遲鈍也感受到了此刻場麵裏的一度緊繃安靜。

  她的聲音小小響起:“是真的,輕衣嫂子不會診錯的,而且輕衣嫂子說了,哥哥他回來的那一夜,整整一夜,都是在九兒姐姐那……”

  沈柔仍舊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麵色複雜到了極點,有不甘,有憤然,亦有絕望。

  “夠了……”

  葉沉浮無力的擺了擺手,他緩緩說道:“雖說聽雨軒那位姑娘來路不明,又是出自風塵之地,可莫要忘了,她可是一位通元境,這般年歲的通元境,可是絲毫不弱於那位越國的傳說,又何必來依附我葉家名頭。

  且老夫聽說,她自入京以來,一隻都是清倌兒,在結合陛下反應之種種,不難看出她不過是假借青樓身份,實則為陛下暗探。

  如此算來,倒也是身子幹淨,並不能與那些青樓名妓相提並論,不管怎麽說,我葉家血脈,也算是延續了下去,這是好事……”

  葉沉浮看了一眼陰影內的葉離卿,目光逐漸柔和下來,朝她招了招手,道:“卿兒,到爺爺這裏來。”

  葉離卿很想過去,但偷看了一眼母親的臉色,小臉微白,然後搖了搖首。

  葉沉浮無奈的垂下了手臂,歎道:“那位蘇九兒姑娘,對於此事是何看法?”

  在得知孫兒死訊之後,這姑娘能夠一醉不起,倒也能夠看出來她心中悲傷,情真意重。

  誰知葉離卿幹巴巴道:“沒什麽看法?”

  葉沉浮眉頭緊皺,有些不愉:“難不成她還不打算將這孩子生下來不成?”

  葉離卿道:“不是不想,怕是有心無力了,輕衣嫂子說,在醉酒之前,她並不知曉自己已經懷有身孕,所以她飲下的酒,並非凡酒,而是千年醉,且喝了整整一壇,一滴都不剩,她身邊的侍女小燈都急壞了,日日以淚洗麵。”

  “千年醉!”葉沉浮臉色豁然大變!

  那可是堪比猛毒的烈酒啊!

  雖然說此酒無毒,但卻能將人醉死。

  尋常修行者沾染一滴,都是醉夢不醒,千年難醒。

  此酒有著醉光陰年華之稱。

  京中皇家權貴,那些貌美貴妃們尤愛此酒,在身負重病難以治愈的時候,她們便會飲下此酒,自此長醉不死,容顏如舊。

  直至千年以後,才會凋零成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