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九章:無嬰
作者:北燎      更新:2020-03-01 16:03      字數:2538
  “在你看來,雙容是個十分重要的人,品性也是大晉數一數二的上乘者,被如此對待確實不公可是在這世間,哪裏有那麽多的公平可言。”

  吳嬰的語調很穩,亦很平靜,正因為平靜,所以彰顯著大道無情。

  陵天蘇低著腦袋,看著碧綠藥浴之中自己的倒影,麵上神情無疑是複雜的。

  他沉默了些許,開口道:“看似沒有道理的話聽起來很有道理,人都死了,靈魂都入了輪回,一副殘軀,放著也是腐爛,又何須執著。”

  吳嬰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似是沒有想到他能夠如此輕易認可自己的話。

  “可是……”

  陵天蘇緩緩從藥浴中起身,也不顧身上水跡未幹就拾起地上散亂的衣物隨意套上。

  他往床榻方向走去,說道:“雙容是死了,可我還活著,死去的人,餘生已經結束,可活著得,總是得做些什麽?”

  吳嬰偏首看他:“你想做什麽?”

  腹部傷勢已經大有穩固,雖然陵天蘇很想就這麽泡上一個晚上,但是吳嬰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他不得不中止這個想法。

  於是他四仰八叉的往床上一倒,說道:“雙容,陰刹皇朝,沙樓,三者結合,其中自然有著不得了的故事,我那傻妹妹想必也陷入了某種麻煩之中,我想去沙樓總部看看,順便帶回雙容遺體,送她回家。”

  “何時動身?”吳嬰蒼白的雙臂撐在木桶邊緣,也欲起身。

  陵天蘇忙打斷她的動作道:“你先別急著起來,我已經浪費了好大一桶藥浴,你好生泡著,我不看你,泡一晚上你手臂的傷差不多也痊愈了。

  還有你體內的暗夜絕羅之力,也能夠有所壓製,這樣你的實力也恢複了幾分,可以借助九重鳴幻鈴內的雷重之力破了那暗夜絕羅。”

  吳嬰坐回下去,低笑一聲道:“因為一個上官棠的吩咐,你還真是費心費力啊。”

  陵天蘇懶得搭話,翻了一個身,說不去看她自然不會亂占眼睛便宜,閉上眼睛很快呼吸均勻,淺睡而去。

  輕微的水聲滑動,陵天蘇說不去看吳嬰,吳嬰卻在水中動了動身體,轉了一個方向,麵朝著床榻方向,目光幽沉之下有著暗影湧動。

  窗外的風聲呼嘯愈來愈烈,細雨摻夾著雪花不斷被狂風席卷至屋內。

  藥浴中的最後一抹殘溫也被席卷而去,冰冷的液體溫度非但沒有給他帶來半分不適,反而這冰冷的溫度更得吳嬰之意。

  隻是她目光微轉,落到床榻之上時,她微微皺眉。

  然後抬臂輕揮,大敞的窗戶無聲閉上,將風雪隔絕。

  昨晚這些,他低首緩緩輕聲喃喃:“你對那雙容是愛屋及烏,可曾知曉我……”

  後半句話並未說出,取而代之的是她沉沉的自嘲低笑之聲。

  她是吳嬰,這個名字是她在那冷宮之中自行取的。

  她從未憎恨過宮中那對皇家夫妻,縱然他們在她出生的那一刻,便拋棄了她。

  因為從未重視過,故而才會無恨。

  反正對於她而言,她誕生於世,從來就不是因為他們。

  如果說越國唯一有著讓她滿意的地方,那便是那個國姓。

  吳姓,名嬰。

  吳嬰,諧音無嬰。

  她希望,在這七界六海之中,再無一隻鬼嬰。

  包括她自己。

  她是吳嬰,也是見證了那位光明閃爍的帝子無祁邪從墜落到覆滅的全部過程。

  這是連上官棠都不為人知的曆史。

  那時候,她不過是萬千鬼嬰中的其中一隻。

  隻有頭顱,沒有手腳與身子。

  血色的頭顱永恒不變是嬰兒的模樣,滴著鮮血,咧著至耳後根的嘴角,宛如鋸齒般鋒利的牙齒。

  在三途河中,所看到的永遠都是千篇一律的場景,血壓壓的一片,咿咿呀呀的嬰兒啼哭之聲不絕於耳。

  它們都是食骨靈盒的孩子,同時也是食骨靈盒的奴仆。

  它們依靠吸食怨念而生,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經意識到自己是邪惡的存在,究極邪道之鬼嬰,自然也理所當然的行那惡者之事。

  她跟著自己的同類們,肆無忌憚的吸收著三途河中無法

  輪回的怨念靈魂。

  日益強大自身,最後體內養分再被血嬰樹吸食,滲入深根地步的食骨靈盒之中。

  在漫長永無盡頭的生命力,血嬰數永垂不朽,鬼嬰也不死難滅。

  隻是永恒的孤寂與失去自由,自然在萬千鬼嬰之中,生出了不少叛逆性子的另類。

  有的鬼嬰,在吸收怨念情緒以後,生了一絲靈智,這樣的鬼嬰便是其中的變異者。

  它們渴望自由,不願再被血嬰樹所束縛,透過怨念可以看到人間,看到了人間,自然便心生了一絲貪念。

  貪念一旦大到讓它們殊死一搏,所以掙脫開了生長在自己身上的樹藤,墜入了下去。

  它們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就連所生長而出的方向都無法自己左右。

  它們拚勁全身氣力,掙脫了枷鎖,吳嬰卻看到有不幸者,墜至了樹木骨幹之上。

  然後被樹身無情吞噬,連唯一的身體部位頭顱都已然失去,隻剩下一張僵硬的嬰兒麵龐覆在樹幹之上。

  而所謂的幸運者,方位好些,成功墜入那蝕骨灼膚的三途河水之中。

  滿懷憧憬著以為自己能夠順著河水漂流入那輪回,入那人間。

  卻不曾想,等待它們的命運卻是腐蝕成泥,生命終結。

  那時的吳嬰便想著,鬼嬰為何要誕生於世?

  它們的存在本身就意味著不幸。

  那時,她不知為何自己明明在看到同類下場以後,還會選擇咬斷身上的樹藤,選擇墜落。

  她並未被樹幹吞噬,因為她墜入了三途河水之中,那種寸寸腐蝕肌理之痛,即便經過千年萬年她也不曾忘。

  在那煉獄一般的河水之中,鬼知道她為什麽活了下來。

  在麵龐被腐蝕大半的時候,在那河水之中,她居然生長出了雙手於半具身軀。

  不僅如此,在身體浸入三途河水之中,她感受到了一絲出了怨氣以外,其他的人類情感。

  生老病死,喜怒哀樂,貪嗔癡怨。

  無數人間的記憶湧入她的意識腦海之中。

  在那一刻,她感覺到自己的腦袋裏多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那時候她並不知曉,那就是神魂之海。

  在三途河中,順著那些記憶,她學會了人類的語言。

  在看到自己心生出來的手與身軀,她仿佛看到了希望。

  她覺得自己這般,已經十分接近一個人類了,隻要自己再努力活下來,定然能夠侯來抵達彼岸的一天。

  所以她拖著自己的新生軀體,雙手抓住血嬰樹的根莖,不斷的往上爬著。

  她想著,若是這顆樹來吞噬自己,自己便咬碎它的樹幹!看誰更狠!

  她知曉自己這個時候無法逃離三途河,她意識到自己的弱小。

  此刻她若是離了血嬰樹,她則無法生存,她需要吸收更多的怨靈。

  所以她不斷的爬著,好在那血嬰樹對她,到並無像其他鬼嬰一般。

  許是她身上沾染了三途河水,故而沒有將她吞噬。

  她不斷朝著橫臥著的血嬰樹頂端盡頭爬去,她要爬到三途河的盡頭駐紮下來,淩駕於萬千鬼嬰之上。

  吸收最多最純最好的怨念,以最短的時間強大自己,然後努力生出完整的身子與雙腳。

  有了腳,她便可以朝著人間跑去。

  用她全身的力氣,最快的速度跑去。

  這樣,她便自由了。

  她無疑成功的做到了這一點,縱然在爬動前行的過程中,她的那些同類們嫉妒於她,瘋狂的朝她咬來,將她咬得遍體鱗傷,滿是血痕。

  但她終究是抵達了盡頭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