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八章:千般劫難於一身
作者:北燎      更新:2020-03-15 15:25      字數:3397
  她一向心誌堅定,不怕長夜也不畏孤身一人。

  就在這時,一滴神靈雨滴入她的眉心之中,眼前視線豁然一暗,耳畔傳來一道碎裂的聲響。

  她還未來得及反應,便看到一個巨大陰冷的黑繭,遮天蔽日地朝著她籠罩而來。

  整個空間的星辰之光盡數被震碎,萬年間沉睡不知的光陰轟然而碎。

  她仿佛歸回到了母體之中,冰冷的羊水將她包裹,令人窒息。

  她緩緩抬掌,欲推開這片黑暗。

  然而,一隻冰冷的手掌帶著死亡的氣息,與她掌心輕輕觸碰。

  她心口一疼,那疼痛感說不出來是種怎樣的滋味。

  當她回過神時,她便發現,自己的心跳已經停止。

  貼著她手心的手掌雖然冰涼刺骨,可是冰涼也是人世間的一種溫度,莫名其妙的……

  她對那雙奪去她性命的手掌莫名產生一種眷戀的情緒。

  僵直的手指微微彎曲,正欲握住那雙手。

  可是……那隻手掌卻離開了她,冷酷,毫不留戀。

  黑暗被撕碎,她被某種強橫的力量撕扯而出。

  割心抽骨一般的痛苦讓人無法形容,她下意識地掙紮,可越是掙紮,身體上無數撕裂的傷口越是疼痛難當。

  從黑暗之中跌出,當她再次睜眼,便已經看不到那古老神殿,而是身置在一片漫漫無邊際的大荒之地裏。

  她再也沒有力氣站穩,跪進了塵埃裏。

  素來明亮的眼眸也被漫天大雨剝奪了原有的色彩。

  天地之間,夜雨蒼茫,仿佛衝刷著萬物汙穢,洗滌郎朗乾坤。

  卻……洗不淨她這一身幽冥之意。

  山河日月,大荒後土,一切天地星辰景象盡數碎於她的那雙鳳眸之中。

  好累,好冷,好疼……

  她心中疲憊地想著,縱然她喜歡修行,師尊她……也不會再要她了吧。

  宛若千斤重的眼眸漸漸合上,靈台處的兩道星辰光輝再難釋放光輝,氣海之中的火種也已經熄滅。

  細長的雙眸即將合上。

  就在這時,一把青竹傘傾落,遮住了天雨飄搖的蒼穹。

  模糊的視線裏,她仿佛看到一雙白靴。

  她記得,這雙靴子是蘇邪親手做得,因為秋雨梧桐之中沒有他能夠穿的鞋子。

  蘇邪不忍他赤腳而行,便親自做了一雙千層底的軟靴,在靴麵之上,分別繡了一朵桃花,一隻神凰。

  而現在,她連天地大荒都看不大真切了,卻看清楚了那精致的繡花鳳凰。

  她睜開眼睛,緩緩抬首,看到一個身姿挺拔的撐傘少年。

  少年在雨中,被雨水敲打得十分狼狽,麵色蒼白,薄唇緊抿。

  一雙湛藍色的眼瞳之中,隱約可見憤怒與心疼。

  而她在傘下,卻仿佛是在風風雨雨之中,被人忽然藏進了衣裳裏。

  隱司傾一雙幽幽的眼瞳帶著一派深沉的茫然,實在不能理解他何以能夠出現在這裏。

  陵天蘇俯下著腦袋,看著鳳凰削尖雪白的下巴,顯得十分憔悴伶仃,渾身濕漉漉的模樣,宛若被人遺棄許久。

  霹靂吧啦地雨水飛濺之聲,敲打在了傘麵之上。

  宛若千鈞重

  的神靈之餘又豈能是一把凡傘能夠支撐得住的。

  陵天蘇撐傘的手臂繃緊如鋼鐵一般,體內的元力如洪水一般瘋狂流注在青竹傘中。

  傘麵之上騰起一道淡淡的青光屏障。

  一夜光景過去。

  外界天地重新開始飄雪。

  眾人視線緊緊盯著轅一身前那枚命珠,分明已經由金轉紅,再由紅轉黑,何以這顆珠子還是不碎。

  他們是在難以想象,有什麽邪冥之物,居然能夠在這場天吳神靈之雨中,存活一夜的。

  持續著大陣的陸姬晨亦是眸色變幻莫測。

  忽而耳畔傳來一道傳音,聲音的主人是魚生:“師尊,方才那名妖族少年,演變出了幻術,瞞過眾人眼睛,進入了雲海雨界之中。”

  幻術?

  聽到這兩字,陸姬晨莞爾一笑,回想起隱司傾身邊那隻狐狸脖間掛了一枚魂玉,能夠破天下萬法大陣。

  倒也難怪能夠輕易進入雲海雨界之中。

  隻可惜……這可絕非是一場簡單的神靈之雨。

  從大輪明宮內帶出來的禁忌力量,她苦心在此布下逆輪十六夜的惡荒大術。

  縱然兩人皆在一境之中,可在大術幹擾之下,其中空間卻是比天涯海角還要廣闊深沉,要想在其中尋得一人,無疑是海底撈針。

  縱然……退一萬步而言,兩人即便在其中相遇。

  一個為妖,一個為魔,又如何能夠在這場“神靈天雨”中完好活下來。

  蘇邪席地坐在漫天大雪裏,眸光森涼。

  蒼憐低垂著腦袋,聲音沙啞地低低喊了一句:“死鬼,沒良……”

  ……

  ……

  雲海荒境之中,他為她撐傘一夜。

  體內的妖骨錚錚痛苦,鳴響不休,兩人相視一夜。

  陵天蘇看著那雙混沌無光的鳳眸仍自在半清半濁之間。

  就像是一根拉得極長極長的光絲之線。

  毫不留神便會斷掉,失去唯一的光明,永墮幽冥。

  而他出現的很及時。

  成為了幽冥中唯一的光。

  漆黑鳳眸之中無法倒映出山河歲月,星辰遷移。

  卻能夠倒映出他撐傘時模糊的身影。

  陵天蘇在漫天大雨之中立了一夜,眼眶早已在瞑晦天地大雨的恐怖雨勢裏逼得血淚狂湧,染紅的麵龐。

  體內元力耗盡,不過一夜。

  手中青竹傘終究還是在重重雨幕之中散成一片青影淡泊。

  眼看著漫天大雨就要朝著她傾壓而來。

  陵天蘇死死咬牙,沒有絲毫猶豫,俯下身子將她緊緊摟入懷中。

  以自己單薄略顯瘦弱的背軀,替她抗下了天地雨勢。

  好安靜,也好溫柔。

  隱司傾喉間盡是血的腥甜,一直堵鬱在心頭的那口逆血仿佛在某種情緒的推動之下,不再堅持。

  秀眉低蹙,她嘔出一口猩紅,染髒了他濕透的白袍。

  混沌地眸子也仿佛捕捉到了更多的光芒。

  呼吸不再窒緩沉悶,雙手下意識地拽進陵天蘇的衣角,她聲音微顫而怔忡:“你……為何抱著我?”

  陵天蘇靜了一會,背脊仿佛被一重又一重的巨山狠狠砸下。

  體內五髒幾乎都要錯位,胸腔之中泛起濃鬱的血腥。

  他一張口,鮮血便順著唇角淌出,緊接著又被大雨衝刷幹淨,再也尋不出一抹猩紅。

  他輕笑反問:“你抱過我這麽多回,就不許我抱你一回嗎?”

  隱司傾額頭抵著他冷硬的胸膛,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他將她抱護得很好。

  沒有讓一滴雨水濺落在她的身上,可她也能夠聽到,他胸膛之下內髒破裂溢血的泊泊流動之聲。

  她茫然抬臂,指尖似是想要觸摸他的臉頰。

  可還未碰到,指尖微顫,緩緩蜷縮至袖袍之中。

  她頹然地垂下手臂,聲音沙啞道:“她說得沒錯,我是……遺棄之人。”

  陵天蘇沒有說話,隻是將她摟得更緊。

  她繼續說道:“看到我身上的氣息了嗎?是黑色的,好髒。”

  陵天蘇身體驀然一僵。

  他素來知曉她是有多麽清冷孤傲,從來沒有想到,會有一日從她口中聽到‘好髒’二字。

  在漫天大雨的洗禮之下,縱然一滴雨水難近她身,可她身體騰騰漫出的黑冥氣息愈發濃烈。

  就好似潔白宣紙上的一灘濃墨,越染越深。

  陵天蘇眼角中溢出的鮮血越來越多,可他的聲音依舊平穩有力:“那一日,我渾身血汙倒在雪山之中,是你救我,護我。那一日,我在冰窟之中,受盡折磨,是你,將我帶回秋雨梧桐。”

  “這一次,由我,帶你回家。”

  “帶我回家?”隱司傾鳳眸染上一層雲霧,淡淡邈邈,看碎了千般劫難。

  最終,幽幽一歎,她道:“我無處可去,師尊她……不會要我了。”

  陵天蘇輕輕一笑:“她不要你,我要你,秋雨梧桐回不去了,我便創一個家給你。”

  蒼穹連夜漏雨,大滴大滴的雨水如如一發發穿透靈魂肉體的利劍,打的少年背脊上血疼,嘩嘩的響。

  天空之上,翻滾著電閃雷鳴。

  隱司傾蒼白憔悴的麵容在光電交錯的雨幕下無言凝滯。

  世人皆愛她傾世之顏,過人之修為,高貴神靈後裔之身份。

  當初年少時分,在外曆練,向她示好的天才俊傑猶如過江錦鯉,絡繹不絕。

  情意綿綿,纏綿悱惻的追求手段多不勝數。

  可從未有人,像今日這般用最平靜刻骨的語氣,說要給她一個家。

  若在以往,誰會如此可笑的覺得,那位生於雲端上天生高貴的皎潔人物,也曾會想要一個家。

  不是秋雨梧桐離瑤峰,那裏於她而言,隻是一個悟道修煉之地。

  那裏離天太近,離人間……太遠。

  縱然火離曜月般的神聖大殿,鳳火終年不散,可她依舊會感到寒冷。

  少年平淡的一句話,讓她忽然覺得胸膛下的一根心弦。

  似是被那個曾經隻會勾她衣衫線頭的爪子不輕不重地撥弄了一下,不甚明顯,餘音卻能繞梁三日。

  在恐怖雨勢之中,兩人身體的溫度低得嚇人,皆被大雨濕透,縱然無法相護取暖,可不知為何,一顆難以安定的心卻是在對方的心跳下……漸漸平複。

  ……

  ……

  (ps:鳳凰主線來了,大家搬好小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