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作者:北燎      更新:2020-10-03 21:42      字數:3388
  “嘎嘎!”

  一聲寒鴉嘶鳴。

  讓她大夢驚醒一般反應了過來,她發著抖地撲了過去,不顧地上的髒汙泥土染黑衣袍,棄了手中的君羨劍,幾乎是狼狽地、絕望地撲了上去。

  十根纖細幹淨的手指發狠了似的死命刨開塵土老坑。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不是在挖坑,幾乎可以說是在挖她的心。

  直至她的手掌觸碰到一塊被歲月侵蝕的衣服,衣服之下,是森然的一具白骨,輕輕一碰,就碎成了白色的灰燼。

  她臉上的瘋狂隱痛,就在這一下陡然凝結凍住。

  她不敢再繼續發狠用力,動作極致溫柔,小心翼翼,就像是新婚之夜為自己丈夫拂去身上的酒氣亂塵一般。

  這一刻,岐山君滿是血痕的容顏,竟是出奇詭異的溫柔。

  她一點一點拂開他身上的濕泥陳土,直至手掌來到他的麵頰上,血肉已經被腐蝕了幹淨,是一張五官難辨麵目全非的臉。

  她就這樣癡癡地看著他的臉。

  好奇怪,分明麵上血肉盡腐化,可為何,看著這樣一具隻剩枯骨的麵容,她竟是覺得好溫暖,仍舊叫人覺得他在從容闔目,風度翩翩地在對她溫柔發笑。

  一顆淚水。

  濺在了他枯骨的麵容之上。

  十年埋葬的腐朽,他的白骨身軀卻宛若經曆了萬年的歲月洗禮一般,一顆淚水的濺落,就這般輕鬆的融蝕去了他的半副枯骨麵容。

  見到這一幕,岐山君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麵容陡然扭曲了起來。

  她收回手掌,抱住自己的雙臂,指尖深深地嵌入皮肉之中,很快,手臂上就多出了十個血洞。

  “齊煜……為什麽,你是齊煜?”

  岐山君披頭散發地坐在墳坑之中,喃喃著,紫色的左瞳裏布滿了血絲!

  她忽然大笑起來,笑聲猶如懸崖上方盤旋的兀鷲,尖銳,仇恨,刺耳。

  每一寸肌膚都在仇恨,恨得發痛,恨得發抖,幽暗無光的眼睛裏,卻是燒著獰動的深淵劫火。

  “哈哈哈哈哈——齊煜,你這個膽小鬼,你在恨我!你在恨我是不是,你丟下我一個人,死在這種地方,欺瞞我十年!我找了你十年!我像一個傻子一樣,不斷祈禱著,你在世界的某一處,等我來找你!”

  她眼底的瘋狂之意盛烈,宛若有業火在燒,燒幹她的靈魂與理智,驀然出手狠狠地揪住枯骨襤褸的衣衫,不顧那衣衫下的白骨成灰,慢慢散落。

  她的語態愈發瘋狂扭曲:“可是!你連一點希望都不給我!你拋下我一個人!在這人間業獄之中!你留我一個人行如走屍!你讓我……怎麽辦?”

  十年生死兩茫茫。

  足以讓人間徘徊的魂靈渡過那忘川,飲下孟婆湯,步入輪回之世。

  他這般一個絕然又倔強的人,既然一個人赴死,那就決心不願讓她找到,自然……不會再去打翻那孟婆湯。

  如此,就這樣結束了?

  瘋狂劫火焚燒的盡頭,僅存的一絲迷茫在心中反問了自己一句。

  心髒驟然被深深紮痛。

  不!不!不!

  她不要就這樣結束!

  無力回天的事,她偏偏就要勉強!

  “齊煜,我恨你!我詛咒你!永遠不得安……”息字一言,尚未明說出口,她眼瞳劇烈一顫。

  沙沙落下的骨灰之中,有一張貼著心口保存幹淨的紫色帕子,同這骨灰一起滑落在了地上。

  那是她曾經擦拭手上血汙,隨手扔掉的帕子。

  此刻正安安穩穩的放在他的懷中,保存的極為幹淨。

  正在詛咒亡靈的君王此刻卻是一副受到了詛咒的模樣,眼中的淚水頓時奪眶而出。

  再也控製不住,她嘶嚎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渾身痙攣。

  她惶恐不安地伏在地上,抱著他的衣物,發瘋似地攏著他的骨灰,一張臉哭得麵目全非。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開始發瘋似地道歉,顫抖著手接了自己的外衫,無措絕望地將那些骨灰一點點包好,然後像一個失而複得地孩子一樣,緊緊地抱在懷中,麵色神情不斷交織變化。

  掙紮,痛苦,絕望,悲傷,仇恨,瘋狂。

  最後,這些情緒的盡頭。

  隻有一個齊煜。

  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年冷殿,與他同床共枕,抱著他安然舒逸地訴說著溫柔的耳語。

  “齊煜,你是不是怨我,當年不肯跟你走?”

  “齊煜,你是不是生氣了,要給我苦頭吃?”

  她闔上眼眸,有淚水滑落,嘴角卻是帶著恍惚不正常的微笑:“不是的,不是這樣的,當年,我戰敗於天坑,支撐我回來的,不是君王的尊嚴與天下的責任,是你,一直都是你啊。”

  “岐山君不是隻知前進,不懂回頭,身為君王,我沒有取悅人的能力,可是對你,我比誰都認真。”

  “你問我,願不願意跟你走,我是願意的,齊煜……”她哽咽著,委屈著:“那時候,我說不必等我,讓你走,那是騙你的,其實岐山小妹的是……”

  她蜷起身子,抱緊懷中的骨灰,低聲喃喃,小意溫柔:“此生固短,無你不歡。”

  “當年,我想著,若是榮光故裏,收服邊疆,我便卸了這一身皇袍枷鎖,可是不行啊……齊煜……”

  她哭腔漸起:“天坑一戰,兵敗如山倒,我的兄長,我的士兵,讓我踩著他們的屍骨往上爬,我背負著十萬英靈的命,可即便如此,我還是想做一個自私任性的人,讓你帶我離開。”

  “可是你騙我,瞞我,你從來不同我說你身來寒咒纏身,此生活不過二十五。”

  “齊煜你個小混蛋。”墳坑中的女子也許是瘋了,一時悲傷溫柔,一時怨恨詛咒,一時又嬌羞嗔惱。

  她說:“齊煜,我很貪心的,我想同你在一起,十年時光不夠,遠遠不夠啊,我要同你一起活過這悠悠漫長的歲月,我要同你相守到老。如此,我便隻能狠下心來,謀天下,渡蒼生。”

  “不是因為我想坐擁江山,而是因為天下蒼生之中有一個你罷了。”

  “小混蛋,你都不等等我……”

  “你就是個騙子,我知道的,當我見到你的時候,便知道了。你個頭兒分明比我還要矮,卻在信中撒謊,讓我以小妹自居,分明更為年幼的那個人是你這個混蛋。”

  “齊煜……你可不可以跟我一樣貪心一點,一碗水怎麽夠,不夠的,不夠的啊,你怎麽可以隻向我索要這麽一點點,你要什麽,我都給你,好不好……”

  “齊煜……”大雪飄在她的臉頰上,她低泣的聲音平靜又崩潰,幾乎卑微地祈求著憐憫:“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她低頭隔著布衫親吻著骨灰,眼中的淚水不受控製的往外湧:“我不怪你了,我不怪你傷我,不怪你與我作對,隻要你讓我找到你,好不好……”

  又是一年寒冬。

  大雪無聲,泣音絕望。

  天戈三十七年,岐山君隕。

  ……

  ……

  晨風春意漸漸濃,薄霧裏林葉沙沙之聲,宛若長夜將央下的厲鬼冤魂被晨光驅散,遊走而逃。

  陵天蘇坐在一處青石上,雙膝上放著一卷玉卷,卷軸之上的光芒在晨曦之光中逐漸消散,卷麵之上一片空白再也窺測不得片言天機。

  他任由卷軸攤開著,發了一會兒呆。

  似是在將腦海中的記憶逐漸融合同化。

  眼角微涼,他看向溪水之麵。

  水中倒影,少年人的眉眼之間掛著淺淺的白霜,他忍不住低咳兩聲,將神魔光陰卷軸收好,放入懷中。

  彎腰俯身鞠了一捧清水,洗去麵上的寒霜。

  乾河之水,分兩麵,一麵在於這十萬紅塵之中,滾滾奔流而逝,是為凡水。

  而另一麵,則如鏡麵一般,連接著不可知的神秘河域,可藏人間星辰萬千。

  若非他神賣已成,身負青龍神威天賦,在水域之中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怕是也無法找尋那麽一小塊紫薇星的碎片。

  饒是如此,他吸入了未知神秘河域的古老河水,還是凍傷了肺腑。

  他曾親手毀滅掉了岐山君的紫薇帝星,將其粉粹成肉眼所不得間的星辰塵埃星粉,揮灑至人間九州。

  如此一來,即便是青城祭酒當年穩操勝算,也絕然想不到,齊煜會如此絕然狠心,親手毀去岐山君的本命星辰。

  岐山君失去了自己的子民以及帝星,而青城祭酒也沒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一場陰謀之戰,齊煜君雖然付出了極為慘痛的代價,最終也未能獲得成功,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的結局是失敗的。

  無關青城祭酒是怎樣的身份,在神界之中就是扮演著怎樣的人物,帝星被他以毀滅性的手段摧折於人間,即便他有著逆天的手段,也無法在當年重聚帝星,納為己用。

  而他籌謀一生,設下一環套一環的陰謀與陽謀,其目的正是為了那顆帝星而來。

  如此,即便是化成了人間灰燼,他自然也不會甘心就此放棄。

  齊煜不僅僅是修行者、煉器符師,更是一名謀略家,他居軒冕之中,身含山林之氣味;處林泉之中,亦含廊廟之經綸。

  更甚之處,那溫柔閑定之下,更是藏有一顆從容不迫的狂賭之心。

  (ps:感謝小可愛“啊不略略”的巨額捧場,也感謝小褲衩的“操”勞,北北跪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