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塵世，有人行走。

  看眾生之生。

  樂眾生之樂。

  也苦眾生之苦。

  長街之上，人潮之中，兩道人影，一前一後行走。

  走在前麵的，是個一身皂白麻衣，胖大若彌勒般的中年男子，大肚皮仿佛要垮塌下來一般，圓呼呼的無須麵龐，慈眉善目。

  若有黑石域的修士在，定會一眼認出，他便是當年黑石域上，可與十大家族中的末流，爭一爭短長的宗門，天台宮曾經的宗主苦海！

  此人修道天分卓絕，傳言連古往道今和浮生主，似乎都十分推崇他的悟性和手段，譽了他八個字——萬法之外，獨辟蹊徑！

  而苦海當年，也是得到了一顆悟道珠的。

  如今，苦海樣子，沒有大變化，但境界起碼已經是金丹中期，法力雄渾。

  苦海此刻，在凡人中行走，看去的目光裏，浮現著別樣的思索之色，仿佛即便是從這些凡人中，也能有所感悟一般。

  那一雙眼睛，睿智又空靈。

  多看上幾眼，甚至有種沉溺其中，叫人無法自拔的感覺。

  走在苦海後麵的身影，落後了一步，亦步亦趨，是個年輕後生模樣的修士，境界就要低的多了，隻有築基初期。

  二十出頭樣子，相貌俊美，唇紅齒白，一身粗布麻衣，但穿在此人身上，卻越發的顯得他的出塵起來。

  一雙也有幾分空靈的眼睛，看著身外凡人，也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

  不知多久後，前麵的凡人，開始少了起來。

  “師傅，左麵便是城中的修真坊市區了，可要過去轉轉？”

  後生小聲說道。

  “這凡人的世界，已經讓你瞧膩了嗎？”

  苦海笑問，滿眼的深不可測。

  “倒也不是膩了，但師傅既然教我，要體會眾生之苦。修士當然也是眾生之一，他們的世界，和凡人世界，並非對立的，沒有必要格外排斥他們。況且——”

  “況且什麽？”

  “況且依徒兒之見，修士之苦，其實更是眾生之苦的激烈呈現，他們的貪，比凡人更貪，他們的惡，比凡人更惡，他們的苦，也比凡人更苦。”

  “說的好！”

  苦海讚許點頭，笑的更加深邃。

  “但我知道，你說了這麽多，其實就是想去瞧個熱鬧。”

  苦海話鋒一轉。

  後生大樂笑起。

  沒有反駁，但也沒有一點尷尬之色。

  師徒二人之間，似乎是不同尋常的，極隨和的師徒關係。

  “走吧，就隨了你的嗔念。”

  苦海道了一聲，調轉方向。

  進了修真坊市區，又是熙熙攘攘的身影，但高談闊論間，說的事情，就要雲上的多了，隻是依舊脫不開貪嗔癡。

  街道上，店鋪中，酒樓裏，嘈嘈嚷嚷。

  聊的最多的，當然還是越來越近的登臨榜之爭。

  二人且行且聽，也不與誰多說話，仿佛這個世界的兩個看客一般。

  “師傅，以你之見，那未來界中看到的未來，真的是可以改變的嗎？”

  好一會之後，後生先開口問道。

  苦海聞言一笑。

  “若是可以改變，那還叫什麽未來？看到的未來，便是虛假的未來。”

  後生愕了愕。

  “若是不可以改變，那看到又有什麽用？徒增煩惱而已。”

  後生再愕。

  想了想，撓了撓後腦勺，說道：“聽師傅這麽一說，好像是這麽個道理，師傅你是不是，不打算參加這一次的登臨榜之爭？”

  苦海聞言，默然不答。

  “參加！”

  好一會之後，給出兩個字的回答。

  “為何？”

  “因為我也脫不開貪嗔癡三字！”

  後生又是愕然。

  在他心裏，自己這個師傅，是個極通明極睿智的人物，與尋常的修士，根本不一樣。

  “未來的旦夕禍福，我自然是不在意的，但我還是希望，能夠看一看未來的神通手段，我終究也是修道之人。”

  後生哦然點頭。

  想到什麽，尷尬說道：“若是如此師傅還是抓緊些修煉的好，時間不多了，苦行之路，可以先放一放。”

  苦海哈哈一笑。

  “是誰告訴你，我疏忽了修煉的？每一步的苦行，我都是在修煉，再有三年，我便能走遍天海域的每一座凡人城池，到了那時，便是我翻天覆地之日！”

  後生震然，又疑惑。

  或許是苦行的還不夠的緣故，反正他是沒有察覺到自己有什麽精進。

  “師傅，此為漸悟，還是頓悟？”

  想了想，後生再問。

  “我也說不清楚，我也差的遠呢。”

  苦海唏噓道。

  後生點了點頭，再不言語。

  坊市裏的修士，自然是極多的。

  此時此刻，某座高樓之上，某個窗口之邊，一個銀冠老者，便在遠遠看著苦海師徒的方向，目光深邃複雜。

  此人身量高頎，一頭白發，寬袍大袖，極有幾分仙風道骨，但細看去，身上亦有股子鋒利劍意。

  “飛白師弟，在看什麽呢，酒菜已上齊，就等你了，快快過來。”

  身後裏，嚷嚷聲起，一個雄壯漢子朝這銀冠老者招呼道。

  “一個故人。”

  銀冠老者微微一笑，再深深凝視了一眼。

  “苦海兄，加油啊，獨辟蹊徑的大道前程，在等著你！”

  傳音之聲，響起在苦海腦海之中。

  苦海聞言一震！

  靈識鋪灑，也轉頭看去，很快便是看向了窗口，窗口邊此刻，已經是空無一人，而幾步之外，那銀冠老者，已經與三個修士，談笑風生起來。

  此人名叫厲飛白，是黑石域上，當年一個名叫橫劍宗的不小的宗門勢力的宗主，來到天海域上，多半進了哪家宗門。

  而這厲飛白，當年就在那場珠子之爭裏，輸給了苦海！

  知道苦海得到珠子的，也僅他一人，而他也是苦海，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東邊，大海之上，小舟出沒風浪裏。

  一個赤著胸膛，肌膚黝黑，濃眉大眼的青年漢子，仿佛凡人一般，搖著雙槳，腳下小舟，碧綠色的光芒閃爍，以一個恐怖的速度，踏著浪尖，朝前飛竄出去。

  “像一顆海草海草海草，浪花裏舞蹈人海啊，茫茫啊海草海草海草，哈哈哈，老狐狸教我的這首歌，真是越唱越帶勁，他的家鄉哪來那麽多的古怪人才？”

  歌聲與大笑聲，一起飛揚在海上。

  放浪形骸，快意平生，是他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