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庶人
作者:卿少府      更新:2020-04-12 18:09      字數:3376
  又是一年風雪夜,又是一群不歸人。

  大昀上京。

  始帝陵墓之行失敗,王知信率一眾皇城司指揮使返回,去得時候可謂是雄赳赳氣昂昂,回來的時候卻是這般狼狽,若非還帶回了江湖神物之一的桃李杖,多少有點收獲,恐怕彈劾王知信的奏折早就滿天飛了。

  自那以後。

  王知信就一直在皇城司在上京的總部中靜養,而皇上也一直沒有召見他,似乎是在給外界一個信號。

  不過即便如此。

  王知信卻顯得極為悠哉,哪怕身旁的一些親信都在為他擔心,但他本人卻是一點慌亂的意思都沒有,再修養完身子後,他甚至趁著周圍人不注意,換了一身裝束,偷偷溜出了皇城司的總部。

  “呼好久沒獨自出來走一走了。”

  “上京的大雪。”

  “真是活脫脫一副美景啊。”

  若是放在二十年前,王知信怕是死了也不會說出這等話來,但二十年過來,一切早就和最初不同了。

  漫步在上京城中,王知信一步一個腳印,穿過大街小巷,走過人山人海,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麽,但等日落西山了,他還是沒找到他想找的,不過在明白這一點後,王知信的臉上卻是露出了笑容。

  “果然沒有呢。”

  “好!”

  王知信在找的東西其實很簡單,他在找貧民。

  因為沒有食物,沒有大衣,在大雪天到來的時候沒有生存能力,隻能躺在街上閉目等死的貧民難民。

  二十年前,哪怕是在大昀最繁華的都城上京,也能輕鬆找到這樣的存在。

  但二十年後。

  要說天下無貧民,那肯定是在胡扯,但至少在上京,在這天子腳下,已經不會有人因下雪天而死亡了。

  大家都有飯吃,有衣穿,有地住

  “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王知信深吸一口氣,放鬆心情,漫無目的地在京城內閑逛了起來,甚至還玩心大起地買了根糖葫蘆。

  或許當今天下距離當初的夢想還很遙遠。

  但自己,還有聖上,確實是在一步步朝著那個夢想前進的。

  終有一天。

  上京城的繁華不僅僅會局限於上京城,而是會擴張到整個天下,人人都有飯吃,人人都有衣穿,人人都有房子住,到了那時,什麽江湖,都是土雞瓦狗,朝廷注定是天命所歸,無人能擋。

  隻是

  念及此處,王知信的心中卻又不自然地飄過了些許陰影,那是他在不久前的始帝陵墓一行中所留下的。

  江湖劍主蕭如墨。

  “文院可以教書,武院為何不能學武麽?”

  “話雖如此。”

  “但又談何容易。”

  王知信出身朝廷,蕭如墨也並非那種智謀過人之輩,他能想到的事情,王知信,朝廷這上下文武官員能想不到麽?

  但為什麽朝廷至今沒有去做?

  答案其實和為什麽朝廷要禁絕破罡箭等特殊武器在天下流通一樣,不是不行,而是一旦那麽做了

  朝廷的根基就不穩了。

  想要開設武院教授武功,就必須要先達成一個先決條件,那就是朝廷自身的力量足以淩駕於那些學了武功的人之上,但這又談何容易?江湖六大派不除,朝廷在武者的領域就永遠壓不住江湖人。

  除非動用軍隊。

  但軍隊是用來保家衛國的,大昀並非沒有外敵,寧願不顧外敵當前,也要抽調大量軍隊鎮壓國內?

  沒有人會做這種事情。

  所以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

  而且

  “蕭如墨他似乎也發現了。”

  “始帝陵墓本身其實就是針對他的。”

  從逍遙宗陳昌篆帶著始帝陵墓的消息找上朝廷開始,這場局就已經布置下來了,剿殺六大宗的宗師隻是順便,天下第一劍修,明麵上的得道大宗師,江湖劍主蕭如墨才是這場局的必殺之人。

  而且這還是場局中局。

  陳昌篆被血魔侵蝕的消息朝廷不知道麽?

  朝廷知道。

  陳昌篆的秘密在皇上第一次接見他的時候就已經暴露無遺了,血魔的存在王知信其實知道的一清二楚。

  始帝陵墓這場算計,從頭到尾共有三層,第一層是絞殺六大派宗師,第二層則是殺江湖劍主蕭如墨,第三層則是鎮壓帝陵中的血魔,這其中,蕭如墨自詡俠義,又是鎮壓血魔的不二之選

  而到最後。

  “一切都如皇上算計得那樣,蕭如墨身死,江湖劍永埋帝陵,逍遙宗臂膀已去,不再是威脅,同時血魔也被鎮壓,蒼生免去一大浩劫,可謂是一箭雙雕,朝廷本身卻是幾乎沒有付出什麽代價”

  這真的是場好算計。

  隻是

  “最後的最後,蕭如墨應該是看穿了,隻是哪怕他看穿了真相,卻依舊選擇了犧牲自己永鎮血魔”

  “不錯。”

  “因為朕很早以前就知道,江湖劍主蕭如墨,確實是一位俠客,事實上隻要他進入帝陵,一切就已經注定了。”

  “!!!”

  猛地回頭,王知信愕然地看向身後,而在那裏,一道身披大衣,模樣打扮和二十年前毫無區別的青年人正一邊微笑一邊看著他。

  “皇”

  話未出口,青年便是眉毛一挑:“嗯?”

  王知信見狀頓時咧了咧嘴,旋即改口道:“恩公。”

  “這還差不多。”

  青年見狀這才點了點頭:“怎麽?大下雪的,不在家裏好好靜養,反而跑到外麵來,看來你很閑啊。”

  “怎麽會忙裏偷閑罷了。”

  “哼。”

  青年大步走到了王知信的身旁,似笑非笑地說道:“看你剛剛那樣子,似是有所迷茫,說來給朕給我聽聽。”

  “恩公說笑了。”王知信苦笑一聲:“隻是一些雜念罷了。”

  “雜念又如何?說說看。”

  “恩公贖罪,知信隻是覺得,蕭如墨那般俠客,其實是可以拉攏的,又何必要布局將其除掉呢”

  “就這?”

  “就這。”

  青年聞言打量了王知信片刻後,卻又是搖了搖頭,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啊你,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應該是覺得,江湖人也是一股可用的力量,若是能分化拉攏,將他們收入麾下,也是件美事。”

  “對吧?”

  “是的,果然什麽也瞞不過恩公。”

  王知信沉默少許,旋即說道:“江湖人大多崇尚武力,以恩公的修為,隻要運作得當,十年內當可不傷一兵一卒平定江湖,可為何您不這麽做呢?非要用這等方式,知信隻是覺得,這沒什麽意義”

  “你不懂。”

  青年沒有回答王知信的疑問,隻是搖了搖頭。

  “平定江湖?”

  “以純粹的武力,讓江湖服從,那是平定江湖麽?不是,那隻是暫時的,就如同這大昀王朝一般,隨著時間流逝,等我老去,等我入土,宗派一樣會死灰複燃,天下依舊會再度陷入紛爭。”

  “這有什麽用?”

  “所謂江湖,無非就是人與人之間的聯係,朝堂之上,百官勾心鬥角,又何嚐不是江湖?”

  “所以我要的,不是平定江湖。”

  “不是?”

  王知信罕見的迷茫了:“那恩公您究竟想要什麽?”

  “想要什麽?”

  青年聞言竟然也是微微一愣,認真思忖片刻後,卻是灑然一笑:“我也不知道。”

  “誒?”

  “別不信,最初的時候,我希望天下百姓人人如龍,登基掌權以後,我又希望自己的權利至高無上,大昀基業綿延不絕,等我上了年紀,我又希望自己能武功更進一步,不至於那麽快老死”

  “說到底,我遠遠沒有自己想的那麽高尚。”

  “私心和公義,這兩者我都有,有的時候私大於公,有的時候公大於私,有的時候公私各半。”

  “這次算計也是如此,對我而言,蕭如墨必須除,因為隻要他還活著,我的計劃就不能實施,所以他必須死,這是私,對朝廷而言,蕭如墨這等大宗師本身就是不安定因素,除了也是最好,這是公,兩者相比較,哪個更重要?肯定是我自己,所以這番布局裏,算是私大於公。”

  “江湖劍必須留在帝陵,因為它要是流落江湖,隻會引發大規模的爭鬥和混亂,擾亂地方的治安,血魔也必須鎮壓,因為它出世就會為禍,這兩個既是為了我李家的江山,也是為了天下的百姓,算是公私各半。”

  “至於我本人,論私心,其實對蕭如墨頗為佩服,昔日我也不是沒和他坐而論道過,但我依舊設局殺他,這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坐在我這個位置上,就不能過多計較私人感情,計較多了,隻會壞事。”

  “要不怎麽世人都說皇帝是孤家寡人呢。”

  “你知道麽,最近連我的太子,都學會偷偷摸摸背著我收買群臣了。”

  “臣惶恐。”

  “哈哈哈哈!”

  “沒事沒事,我既然和你說了,就不擔心你說出去。”

  青年笑了笑,撥弄衣擺,隨後從腰間取下了一柄長劍遞給他:“拿著它吧,蕭如墨死了,之後照計劃進行。”

  “這是”

  王知信看了看手裏的長劍,劍鋒收入劍鞘之中,看不到絲毫鋒銳,可僅僅是握在手中就足以讓人感受到一股濃濃的劍意撲麵而來,鞘中劍氣之盛,甚至讓他有一種再次看到江湖劍的錯覺。

  而在劍鞘之上,還有兩個碩大的篆文。

  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