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剛剛說的，不是匡正，而是——開國！”

  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不是匡正，而是開國！

  難怪剛剛聽到他說“開國”這兩個字的時候，我的心裏會感到那樣的怪異，那樣的不安，他要利用自己太子的身份召集兵馬反抗裴元灝，打的旗號就應該是“恢複正統”這樣的話，可他卻說開國，那是要摒除舊製，創建新的王朝！

  原來……

  原來，他早就料到了，我會想辦法證明他的身世；所以，他也早就做好了這個準備！

  這一刻，我隻覺得頭頂的陽光比剛剛更加熾熱了些，曬得全身發燙，內裏卻湧起了陣陣寒意，眼前有些眩暈。

  裴元修，裴元修……

  他比我所想的，更不好對付，千萬倍。

  果然，周圍的人也立刻被他的這句話吸引了過去，顏罡立刻正了正臉色轉頭看向他：“開國……”

  “不錯。我的確不是皇家的人，我的身體裏也沒有流淌著你們所謂的——皇族的血，那又如何？”裴元修展開雙臂，朗聲說道：“我，在外，有太子的身份，在內，有爭奪天下的雄心，這難道還不夠？哪一朝的開國皇帝會是前朝太子，但他們一樣創下了不世之功！”

  “……”

  這一番話，又說得眾人又有些蠢蠢欲動起來。

  而裴元修慢慢的看向趙淑媛，後者因為說了那些話，那些被她壓抑在心底半輩子的話，已經氣喘籲籲的有些站不穩了，裴元修看著她，淡淡的說道：“你剛剛說的那些，我不否認。”

  “……”

  “但，一將功成萬骨枯。”

  “……”

  “若你和你的女兒沒有攔我的路，我也就不會那樣對你們。”

  聽見他的話，趙淑媛頓時眼睛都氣紅了，她猛地衝上去抓住裴元修拚命的廝打起來：“你這個混蛋！你殺了我的女兒！你害死了她！”

  裴元修一動不動，就這麽硬挺著讓她打，趙淑媛也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一拳一拳重重的擊在他的胸口，傳來的那種沉悶的聲音聽得人心裏都有些發慌。我看著她已經瀕臨瘋狂，再這樣下去隻怕不是傷人，而是傷己，急忙和唐婷上前拉住她：“淑媛，淑媛，你不要這樣！”

  她根本失去了理智，不顧一切的掙紮著：“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我根本抓不住一個已經發狂的人，幸好唐婷力氣夠大，將趙淑媛硬生生的抱住拉到了一邊，她還在不斷的翻騰踢打著，我氣喘籲籲的站在那裏，一抬頭，就看到裴元修靜默的眼睛。

  他是一切的源頭，但此刻，比起周圍已經被他煽動得蠢蠢欲動的人，比起瘋狂的趙淑媛，比起狼狽的我，他反而是最平靜的那一個。

  這一刻，我竟突然有一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他也看著我，感覺到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轉過頭去。

  顏罡一直皺著眉頭，顯然在沉思著，這個時候抬起頭來看著他，兩個人沒有立刻說話，但顯然，有一些東西已經不用再開口去交流了。

  顏罡從一開始就被煽動了，至於煽動他的到底是什麽人，反倒不那麽重要了。

  唯一的問題就是——

  他們兩都不約而同的把目光看向了薛芊。

  我也看向了薛芊。

  之前，我跟她說過這件事，但她不相信，一場“滴血認親”，和固執的敵對意識讓她認定了我是在撒謊，可現在，裴元修已經親口承認他的身世，那麽是不是——

  這時，顏輕塵將他的輪椅慢慢的行到了薛芊的身邊，費力的伸出手去：“母親。”

  薛芊完全沒有力氣，一隻手被他抓著，蒼白著臉直喘。

  這一刻，不管她願不願意，又有多敵視我，但事實已經擺在了她的麵前了。

  顏輕塵說道：“母親，事實就是如此，你還可以——”

  他自己也撐得非常困難，臉上的汗水一顆一顆的沿著下巴往下滴落，說到最後甚至也說不下去，隻咬著牙抓著薛芊的手。

  而這時，顏自聰走過去，將薛芊扶了起來，說道：“伯母。”

  薛芊似乎也非常的混亂，下意識的伸手將他推開，也推開了自己兒子的手，搖搖晃晃的站在那裏，好像一顆在颶風中不知該倒向何方的枯草，顏輕塵看著她這個樣子，幾乎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母親！”

  我一看她這樣，急忙上前一步：“大夫人！”

  她轉過頭來看著我。

  我說道：“我要告訴你的事實還不止這一個。你們要推翻現在龍椅上的那個皇帝？可你知道，皇帝是什麽人嗎？”

  薛芊道：“他是什麽人？”

  “他是召烈皇後的兒子！”

  “什麽？！”

  這又像是一塊投入湖麵的巨石，一下子將原本就喧囂不已的水麵震得更加洶湧起來，召烈皇後這幾個字對薛芊來說也許陌生，但這個稱號背後的人卻與她是血脈相連，薛芊驚愕不已的看著我：“你說他是——”

  “召烈皇後的兒子。”

  “召烈皇後，我……我——”

  “沒錯，是你的姐姐的兒子。”

  站在旁邊的顏自聰大概聽到“召烈皇後”的時候還摸不著頭腦，但聽到現在就立刻明白過來，他臉上晃過了一絲驚惶的神情，急忙說道：“你撒謊！”

  我轉過頭去對著他：“我沒有。”

  顏自聰冷冷說道：“這麽多年了，就沒聽說過這件事，再說了，你剛剛還說，那個什麽太後為了保護皇帝死在拒馬河穀，現在又說皇帝是伯母她姐姐的兒子，你這分明就是前後顛倒，不就是為了欺騙伯母嗎？你這個謊撒得也太拙劣了，堂姐，你這是狗急跳牆了吧？”

  我聽他說得粗鄙，眉頭都擰成了一個疙瘩。

  要說這人，能把顛倒黑白的話說得這麽理直氣壯，也實在是種本事，我憤憤的說道：“我沒撒謊。太後的確是為了保護皇帝而死，她早就知道，那個孩子不是她的親兒，所以這麽多年來她一直在臨水佛塔念經頌佛；可即使如此，她還是把皇帝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以母親的身份去保護他。”

  我抬起頭來看著他們：“這個世上，不是隻有爭權奪利這些事的。”

  話音一落，就聽見旁邊傳來了一陣笑聲。

  是笑聲，但又像是哭聲，回頭一看，是趙淑媛，她經曆了剛剛那一場混亂，已經鬢發散亂，看起來比過去更像是個瘋婆子，她哭著，笑著，輕輕的說道：“可憐，可憐啊……”

  “……”

  “召烈皇後……皇貴妃……”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大笑了起來，一邊笑，眼淚不停的從眼眶中湧出來。

  看著她這個樣子，我的心裏也忍不住湧起一絲酸楚來。

  我是進過後宮的，我太明白後宮的女人這一生在求什麽，可最後，即使求到了，原來下場也不過如此。

  後宮，從來不缺心碎的人。

  看著她個樣子，又看著薛芊明顯混亂的模樣，顏自聰也有些亂了，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我，隻能冷哼了一聲，說道：“你，你根本就是胡說八道，這根本就是空穴來風的事！”

  “我是不是胡說八道，事實會證明一切，我隻是把你應該知道的告訴你，”我一邊說著，一邊轉向薛芊，她的臉色蒼白，目光忽閃著，好像這一瞬間，有無數的情緒在她的心裏掙紮，比起剛剛的颶風，更加凜冽的衝撞著她的靈魂。

  她低著頭，喃喃道：“姐姐的兒子……”

  我急忙說道：“不錯！”

  就在我還想要說什麽的時候，一個身影突然走過來到了薛芊的麵前，擋在了我和薛芊中央。

  是顏罡。

  這個老人沉穩的走到她的麵前，他皺著眉頭，沉聲道：“侄媳婦，你難道這樣就動搖了嗎？”

  “……”

  “事實是事實，但我們該怎麽做，不會因為這個事實就改變。”

  “……”

  薛芊抬頭看著他。

  顏罡說道：“且不說那個皇帝到底是不是你姐姐的兒子，你要知道你姐姐進宮是為了什麽，可最後她做了什麽！她的兒子現在做了皇帝，又為我們西川做了什麽？你難道還要寄希望在他身上？”

  “……”

  “我們的希望，應該是在這裏，這個人身上！”

  他說著，手指向了裴元修。

  “不過是個太子之位而已，難道你真的看重？若真的看重，那咱們打仗幹什麽？不就是為了推翻現在那個無道之君嗎？”

  “……”

  “牧之的遺願，顏家幾代人的夙願，難道就為了這個小小的‘事實’，你就全然不顧了嗎？”

  “……”

  一聽到“牧之的遺願”這幾個字，薛芊就像是被什麽東西一刺，整個人都顫栗了一下。

  她抬起頭來看向顏罡。

  顏罡也看著她，說道：“牧之的遺願是什麽，你比我們都更清楚，不是嗎？”

  薛芊沒有說話，但我明顯的感覺到她的喘息變得沉重了起來，眼角都有些微微的發紅，我頓時也急了，忙說道：“大夫人！”

  顏輕塵也道：“母親！”

  她慢慢的抬起頭來，看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