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太醫哆哆嗦嗦的轉過頭來，又看了一眼我身邊的玉公公，然後瑟瑟的說道：“玉公公，皇上這是有多久沒有休息，又有多久沒有好好用過一頓飯了？”

  果然，他先就是問這個。

  玉公公急忙把剛剛跟我說過的那些話又給這位太醫說了一遍，他聽著，眉頭慢慢的擰成了一個疙瘩，過了許久，才慢慢的說道：“皇上這——這病，是氣血虧了，所謂脾不統血，血不循經，多是氣虛、氣逆，還有血瘀……”

  我聽得眉頭直皺，隻能打斷他的話：“誰聽你背書？你先說，妨不妨事。”

  那太醫又回頭看了裴元灝一眼，然後說道：“皇上這病，來的不急，但是，來得沉啊。玉公公所說，這四五天都沒有好好的休息用膳，隻是一個引子，真正的病根，是常年思慮過重，加之少眠少憩——”

  我被他模棱兩可的話弄得有些火大，便說道：“既然是這樣，那平常要你們這些太醫來做什麽？！”

  那老太醫一聽，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大概是因為現在裴元灝就躺在我的床上，我的身邊又站著玉公公，他都忘了其實我的身份也就隻是個平民百姓，連連說道：“請恕罪。隻是皇上平日裏也不肯讓太醫院的人過問龍體，我等也實在是沒辦法啊！”

  聽他這麽一說，我又皺了一下眉頭，回頭看著玉公公，他也是輕歎了口氣，然後對我點了點頭。

  對了，剛剛他還跟我說，裴元灝是不肯聽他勸的。連一直跟在身邊的玉公公開口，都要被人請出去，這些太醫，隻怕平日裏更是一開口就要被問罪，哪裏還能說什麽其他的？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回頭，瞪了床上那人一眼。

  盡給人找麻煩！

  再麵對那老太醫的時候，我的口氣也緩和了很多，說道：“那你先說清楚，皇帝陛下的身體到底如何？這次的病，嚴不嚴重，需要我們做什麽？”

  那太醫哆哆嗦嗦的，這個時候才終於說道：“陛下的身體是虧耗了，所幸元氣比尋常人來得足，隻要好好的將息調養，是沒有大礙了。隻是這一次的病積得有點沉，所以看起來凶險。我先給皇上開一帖藥服下去，隻是這一段日子，千萬不要再生滋擾。”

  我聽到這裏，也明白了。

  他是沒有大礙的，隻是要給他一段時間養養元氣，而且這段時間不能讓人來打擾了他。

  我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那好，你下去開方子吧，玉公公，你陪著太醫大人下去，然後，交給小廚房，讓他們來煎藥，不必假手他人了。這位太醫，皇上的病雖然不妨事，但你還是要在這兒守著，皇上若醒了，要隨時喚你的。”

  那太醫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開口，我已經對已經回到宜華宮的吳嬤嬤說道：“嬤嬤，你帶這位太醫下去，收拾個地方給他休息。”

  吳嬤嬤立刻上前答應著，將那太醫領了下去。

  做完這一切，我才又回過頭，趁著屋子裏沒有別人的時候，長長的鬆了口氣。

  其實就在剛剛，我的腦子裏已經翻騰了太多的事，也想到了太多的可能——萬一他的病情很重怎麽辦？萬一這急病難治怎麽辦？萬一……太多的萬一，像一個個從天而降的巨石，沉甸甸的壓在我的心頭，更壓在我的肩上。

  但幸好，他是不礙事的。

  這樣的話，隻要撐過著兩天，大局就不會亂。

  想到這裏，又長長的鬆了口氣，而這一鬆氣，就感覺人有些恍惚，差點站立不穩，幸好旁邊一雙手伸過來抱住了我的腰，低頭一看，卻是妙言，她一臉驚恐未定的表情望著我：“娘，你怎麽了？”

  我急忙打起精神來微笑：“沒事，娘有點暈。”

  “娘不要也生病了！”

  “當然不會。”

  “妙言害怕……”

  “別怕，”我溫柔的說著，安慰的撫摸過她的頭發，然後說道：“妙言乖一點，娘會更舒心一點。”

  她一聽，急忙睜大眼睛望著我：“我要怎麽才算乖？”

  “去睡覺。”

  “……”

  她一聽，就為難起來，回頭看看裴元灝：“可是，我想在這裏陪著父皇。”

  我搖了搖頭：“才剛剛說不想讓娘生病，怎麽現在就不聽話了？你知道你父皇是為什麽生病的嗎？就是因為不好好睡覺，不好好吃飯，你現在也這樣，是不是也想讓娘還為你擔心啊？”

  聽著我的口氣微微有些嚴厲了，她瑟縮著，終於點頭答應：“那，我去睡覺。可是娘，如果父皇醒來了，你一定要告訴我啊！”

  “當然。”

  我又微笑著撫摸了一下她的頭發，然後拍拍她的後背，她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的，還是回了自己的房間去。

  然後，我慢慢的回過頭，看著這個有些安靜，也有些緊繃的屋子。

  外麵——雖然人多，但卻安靜得幾乎沒有聲音，有玉公公在，那些小太監再抖機靈，也翻不了天，算是暫時按住了。

  我慢慢的走到床邊，隔著一層半透明的紗幔看著裏麵——裴元灝蒼白的臉，微微起伏的胸膛，這一切讓我有些怔忪。記憶中的他，從來都是一副狠戾又信心滿滿的模樣，他精力充沛，也有著相當的毅力，即使有的時候，他會說自己累，但也隻是一瞬間的，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麵對的，已經是他精神百倍的模樣了。

  這是第一次，看到他倒下的樣子。

  有些陌生的感覺。

  其實，我也不應該奇怪——他不管再是精力充沛，再是信心滿滿，都終究是個普通人，會累，會困，會餓，也會病，他掌控天下，卻也逃不開上天對他的掌控。

  這麽想著的時候，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然後，我慢慢的轉過身，走到屋子中央的桌邊，坐下。

  桌上已經又放上了吳嬤嬤讓禦膳房加熱過後的菜肴，散發著淡淡的香氣，在這樣極度緊繃的情緒之下，反倒引起了我的一點饑餓感。

  我伸手去盛了一碗湯，慢慢的喝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大門被推開了，玉公公帶著太醫，端著熬好的湯藥進來了，一進門看見我坐在桌邊喝湯，都愣住了，我看了他一眼，平靜的說道：“去服侍陛下服藥吧。”

  “……是。”

  給一個昏迷無知覺的人喂藥，顯然相當的費力，我坐在桌邊，聽著他們有些慌亂的聲音，忙碌了小半個時辰，才總算把那一碗藥都給他喂了下去，太醫鬆了口氣，走了，玉公公走到桌邊，小聲的問我：“小姐，那今晚——”

  我有些倦怠的垂下眼。

  玉公公還看著我，他的神情卻是很凝重的，仿佛在等我做一個決定。

  其實，我們也都明白。

  這件事能抹過去就抹過去，皇帝的龍體本來就是一件諱莫如深的事，他的健康與疾病，都關係著太多的人，關係著眼前的局勢——更何況他現在是昏迷，不是睡著，被別有用心的人抓住機會就不好辦了。

  所以剛剛，我才會讓他們趕緊把他送回我這個房間裏。

  但接下來的問題就是，他要留在我這裏。

  留一夜。

  如果明天不醒，就要留兩夜。

  也許，還會更多……

  想到這裏，我越發的覺得有點煩躁，將手裏的湯碗放到桌上，大概沒有注意力道，砰地一聲，裏麵的湯水也蕩了一些出來。

  這時，玉公公看著我，沉聲道：“顏小姐，大局為重啊。”

  “……”

  我皺著眉頭沒說話，過了很久，才慢慢的說道：“玉公公，你叫幾個知好歹的小太監，在門口輪班守著，我叫，隨時要進來。”

  他一聽我這話，臉上立刻浮起了喜色。

  “是！”

  答應著，就要往外走，我又接著說道：“還有，宜華宮的門，不能讓素素一個女孩子家看著，你找幾個人去輪班，你也要隨時看著，這兩天，還不用做得太顯眼，有人問，你知道應該怎麽應對吧？”

  他笑道：“奴婢當然明白。”

  我點了點頭，然後長歎了口氣，看向床上的那個人。

  “希望他能快一點醒過來。”

  “這，是自然。”

  他說著，歎了口氣，便轉身要往外走，剛剛走到門口，卻又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我，我以為他是要交代什麽，卻見他躊躇了一下，才輕輕的說道：“這宮裏，知疼知熱的人是不少，但像顏小姐一樣，真正跟皇上站在一起，能跟皇上站在一起的，真的不多。”

  “……”

  我聽著他的話，有些莫名的沉重，原本以為他還要說什麽，但他卻隻是對著我點了點頭，便轉身走了出去。

  ……

  這一夜，過得很亂。

  連同我的夢境也是。

  不過，即使那麽混亂的夢境，我竟然也在告訴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會過去，隻要他醒來，局麵就不會亂。

  可是，事與願違。

  第二天早上，我並沒有如願看到他睜開眼睛，相反，他睡得，似乎比前一天夜裏昏迷過後還要更沉。

  我和玉公公，還有那位老太醫站在床邊，全都皺緊了眉頭。

  我問道：“太醫，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