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在草原上發生的那些事，想到現在還身陷草原不知何日是歸期的黃天霸，我的鼻子有些發酸，但又不願被太後看出來，隻能勉強笑一下，說道：“我還見到了央初王子，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誰知太後卻疑惑的看著我：“央初王子？是誰？”

  “啊？”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太後嫁過來也幾十年了，央初王子才四五歲，顯然太後根本沒有見過這個後生才是，便微笑著解釋道：“我忘了太後沒有見過他。央初王子是鐵騎王的兒子，今年大概才四五歲，模樣生得很好，就是有些頑皮。”

  太後的表情慢慢的凝了下來，有些意外的沉默著，我一時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很快她笑了一下：“是嗎？”

  “嗯。”

  她微笑著喃喃道：“他成親，倒是晚。”

  我一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仔細一想才發現真是這樣，八大天王都是年歲差不多的人，可現在鐵箭王的兒子已經縱橫草原執掌勝京了，鐵騎王的孩子才四五歲，也真的是太晚了，不過看鐵騎王年紀那麽大了，卻還顯得十分俊朗挺拔的樣子，年輕時候應該也是很招女子迷戀的人才是，怎麽會成親這麽晚的？

  想到這裏，我不由的又看了太後一眼。

  從第一次到臨水佛塔見到她到現在，也已經許多年了，她總是淡漠清冷的一個人，可這個時候，神態卻有些意外的柔和，連那雙凝著冰霜的眼睛也像是忽然吹過了一陣春風，融融的。

  這樣的太後，讓我覺得有些陌生。

  但很快，她便恢複了平日裏冷漠的樣子，也沒有再說什麽，伸手扶著我的肩膀讓我躺下去，又給我蓋好了被子，平靜的說道：“到了這裏就不用擔心了，好好休息，有什麽事等身體養好了再說吧。”

  我蜷縮在柔軟溫暖的被子裏，好像躺在雲堆裏，倦意一陣一陣的湧上來，我眨了眨沉重的眼皮，輕輕的點點頭，便閉上眼睛睡了。

  .

  這一覺，睡得有些長。

  醒來的時候人有些恍惚，聞著空氣裏的檀香還在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就出來了，直到桂嬤嬤給我送來了人參雞湯，耳邊又響起了太後在佛龕前的陣陣低誦，我才真的明白，自己出來了。

  出了冷宮，人都好像有一種恍然新生的感覺，雖然我知道這並不容易，已經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這個臨水佛塔了。

  第三天，禦膳房送來的葷腥就已經不能吃了，我都懶得去查是誰做的，反正臨水佛塔有自己的小廚房，我也早就想過等身體好一點要跟著太後吃素，隻是沒想到那些人那麽急，都等不得我再好一些。

  太後聽說我要跟著她一起吃素，倒也沒有多問，隻讓桂嬤嬤吩咐了下去。

  又過了一段時間，一天晚上，錢嬤嬤悄悄的過來看望我，坐在床邊捏著我的手腕，等帶路的桂嬤嬤他們都離開了，她才低聲說道：“怎麽還這麽瘦？”

  我笑了笑，笑容中有些抱歉。

  她無意中找到被關著的我，已經是一年多前的事了，那個時候比現在還可怕，餓得實在沒辦法隻能吃南宮離珠送來的東西，我連她都不認識了，隔著木柵欄要掐她的脖子，幸好後來清醒了一些，認出了她。

  而她知道了我的遭遇之後，才會每隔一段時間都送一些吃的來。

  但，我並不讓她經常來，我怕自己活得太舒服了，會讓南宮離珠發現端倪，畢竟以她在皇帝身邊的榮寵，要對付錢嬤嬤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我笑著問道：“吳嬤嬤和水秀，他們還好嗎？”

  錢嬤嬤點點頭：“之前我聽你的話，一直沒有告訴他們倆，不過這一次皇上把你放出來，他們也知道你還活著，都高興得要命，還怪我一直瞞著他們。但現在也沒辦法出來看你，隻能托我來問候你，若有機會，一定還要跟你見一見。尤其水秀那丫頭，之前她看著你跳河卻沒能救你，回來傷心了很久。”

  我低著頭，歉然道：“讓他們擔心了。”

  錢嬤嬤又看了我一眼，歎了口氣，說道：“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早一點讓我告訴太後，也不至於遭這些日子的罪。你看看你現在，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你以為會有人心疼你啊？”

  我笑著看著她：“你心疼就好了呀。”

  她啪的一聲打開我拉著她的手：“誰心疼你！你當你是誰，貴妃娘娘啊！”

  我摸了摸被她打疼的手，嗬嗬的笑了，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從小到大沒有機會任性，也早就過了那樣的年紀，可就喜歡在她跟前撒嬌。錢嬤嬤轉頭看著我有些蒼白的臉，又氣咻咻的過來幫我掖了掖被子，嘴裏叨叨著：“我就知道你這丫頭一出現就沒好事，看看你，哪一次不累著我？”一邊說，一邊見我看著她直笑，便要伸手擰我的臉，但終究還是沒下手，隻說道：“快睡吧。時候不早我得回去了，等過兩天再來看你。”

  我窩在被子裏，笑著點點頭，她便起身走了出去，可我又想起來還要叮囑她一下，雖然我和她的交往並沒有多少人知道，但難保有人會通過吳嬤嬤和水秀對我下手，還是要讓他們當心一些，便急忙起了身，順手拿起一件衣服披著便跟了出去。

  出了這道門，外麵是一條長長的甬道，一邊是牆壁，一邊是緊閉的門戶，能聽到窗戶外傳來的木魚聲和誦經聲，錢嬤嬤已經推開那扇門走了出去，朝著跪在蒲團前的太後跪拜道：“太後。”

  “嗯。”

  “奴婢這就告退了。”

  我一聽，正要追出去，剛要伸手推門，卻聽見太後平靜的聲音在外麵響起：“難得，這些年你呆在冷宮裏不聞不問，卻為了這個丫頭，那麽盡心。”

  錢嬤嬤原本是要起身出去的，一聽到太後開口，急忙又回來跪了下來。

  不知道為什麽，我的手停在了門框上，沒有出去。

  隔著一層薄薄的窗紙，能看到佛龕前燃著的兩盞燭火，微弱的光照著不大的佛堂，將一切都妝點得有些晦暗難明，甚至看不清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隻有佛陀，仍舊低眉垂目，平靜的看著世間。

  太後說了那句話，便沒有了下文，錢嬤嬤跪在那裏，似乎也是躊躇了許久，陪笑著道：“太後也很喜歡她啊。”

  “你以為，哀家為何喜歡她？”

  “……”

  “你為她盡心，是因為她像你的主子吧？”

  “……”

  “你是不是覺得，哀家喜歡她，也是因為她像你的主子？”

  “……”

  太後說到這裏的時候，聲音微微的有些尖，像是極力的想要撇清什麽，錢嬤嬤看著她的背影，急忙俯首磕下頭去，沉默了好一會兒，輕輕的說道：“這麽多年過去了，奴婢還是記得，太後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重——情——重——義？”太後幾乎是咬著牙重複著這四個字，像是恨不得把這四個碾碎成齏粉一般，慢慢的轉過頭來：“可哀家不是，當初那場大火之後，宮中所有的人不是都在謠傳，是哀家加害了召烈皇後嗎？”

  什麽？

  我站在窗戶的後麵，聽得心裏一驚——太後，加害了召烈皇後？怎麽可能？！

  一時間我有些回不過神，瞪大眼睛看著窗紙那一頭模糊的身影，錢嬤嬤似乎也顫抖了一下。

  太後冷冷說道：“你們，不是一直這樣揣測的嗎？”

  錢嬤嬤沉默著，臉上似乎也便了許多表情，還是低下頭，沉聲道：“奴婢不敢。”

  “不敢？那個時候宮中盛傳，是哀家為了勝京的利益，為了邀寵，為了讓腹中帶孩子有機會成為太子，所以暗害了召烈皇後。這些話，你們真以為哀家沒有聽到過？”

  “……”

  我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

  這麽久以來，雖然我對於召烈皇後的死亡也有過驚訝和疑惑，但並沒有真的去想，她的死因到底是什麽，這其中又牽涉著那些利害關係。

  但現在想來，太後是草原八大天王之一的鐵麵王的妹妹，她背後的勢力是勝京；而召烈皇後，她應該是和後來的殷皇後一樣，都是蜀地宗門所派遣進宮的，她們背後的勢力是西川！

  這樣代表著兩個不同勢力的女人在後宮相遇，意味著什麽，我很清楚。

  後宮，是女人的戰場，但遠遠不僅止於女人！

  如果說，召烈皇後的專寵真的危害到了某些勢力的利益，那麽她被除掉，是理所當然的。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當初桂宮的那一場大火，就真的不是那麽簡單，召烈皇後的死，也不是一個人的死亡那麽簡單，這其中又牽涉了多少勢力，又有多少力量在暗中湧動？

  楊金翹曾經說過，上陽宮的一灘渾水會把人吞了，現在回想起她當初的那句話，卻讓我有些不寒而栗。

  上陽宮，也許隻是一個開始。

  這個後宮，才是真正會吞噬人的無底深潭。

  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