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離世
作者:林九英      更新:2021-05-25 08:06      字數:2605
  “體入同棺,入土為安,魂歸極樂。”

  石堅用手指夾著張符在死屍麵前比劃了幾下,轉身對死者親屬說道:“可以下葬了。”

  “石師傅,多少錢?”

  “十兩銀子。”收起銀兩,石堅問道:“需要我幫死者下棺安葬嗎?”

  死者親屬愣了一下,“有什麽說法嗎?”

  石堅一本正經道:“就是要加錢,下棺費半兩,蓋棺加一兩,扮孝子加二兩,流眼淚加半兩,全套四兩半……”

  死者親屬擺擺手,“不需要,趕緊走!”

  石堅也不以為意,轉身就走了。剛才他可不是胡亂收費,下棺費、蓋棺費、扮孝子費、流眼淚費已成趕屍行當的慣例。

  這些收費名目最開始是死者親屬搞出來的,他們有這方麵的需求,走腳先生們有利可圖,色狼遇妓女,雙方一拍即合。不過不能強製收取額外費用,必須你情我願。

  從死者墓地回到鎮上,在一家‘死屍客棧’開了間房,休息一晚,明天天一亮就打算回漵水縣。

  他已經出來十五天了,一路上生意不斷,順路的接,不順路的不接,路近的接,路遠的不接,今晚趕的死屍是最後一個。

  因為心裏掛念著項聲,回去的路上石堅不準備趕屍了,連夜將走腳賺的銀兩花完,備足幹糧,第二天早上退掉房間便踏上返程。

  三天後,石堅風塵仆仆地回到漵水項家。

  盡管離家才十八天,但石堅心裏卻頗為想念項聲,有些迫不及待想見到他。

  來到這個世界十多年,對石堅最好的人有兩個,一個是師父其實道長,另外一個就是項聲。

  過去的十個月裏,項聲完全把石堅當親傳弟子,親生兒子看待,傳授趕屍術毫不藏私,生活中百般嗬護,讓石堅在這個危險而陌生的世界裏感受到了親情的溫暖。

  前世或許不怎麽在意這些,魂穿以後,麵對陌生的生活環境和周圍陌生的麵孔,感到孤獨的石堅方才意識到親情的可貴,所以他格外珍惜項聲這份不是親情卻勝似親情的情感。

  “別敲了,這就來開門。”張大膽喊道。

  嘎吱,大門打開,張大膽看到站在門口的石堅,一臉驚喜道:“石道長,你這麽快就回來了?”

  “嗯,你師父,項師傅在家嗎?”

  “都在,就是……”

  張大膽一陣遲疑,正要說點什麽,發現石堅已經繞過自己走進院子裏了,聽到外麵動靜的許真人從屋裏迎出來。

  “石道友,你回來了?”

  “回來了,許道友,項師傅呢?”

  許真人臉色微微變了變,露出愧疚的神情,“項師傅他……”

  石堅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心裏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一把推開許真人,衝進項聲的房間。

  房外陽光明媚,房內卻如黑夜,光線晦暗,窗子被木板封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連一絲光亮都透不進來,門後掛著厚厚的布簾,石堅掀開布簾進去,一股濃烈而刺鼻的中藥味撲麵而來,令他忍不住皺眉,空氣中還彌漫著一種難聞的氣味,更是讓人作嘔。

  “項師傅……”

  石堅呆呆看著躺在床上的人影,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才十八天啊,好好的一個人就瘦了一圈,臉色蠟黃,眼窩深陷,由於瘦得隻剩皮包骨,他看上去格外瘦小,就像一個小學生蜷縮在黑暗的角落裏。

  “石道友……”

  石堅猛地轉身,把許真人狠狠推出項聲的房間,死死抵在牆壁上,用飽含憤怒的低沉聲音質問道:“許道友,我離開時你答應過我會好好照顧項師傅,你就是這麽照顧的?啊?”

  “我……”許真人無言以對,低下頭道:“對不起!”

  “回答我!”

  “石道長!”張大膽趕忙過來拉開石堅,“不怪我師父,是我沒照顧好項師傅,石道長,你要怪就怪我吧……”

  “伢兒……”

  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從房間裏傳出來,石堅身體一震,鬆開許真人走進房間,手指隔空一點,燈油便自動點燃。

  隨著房內的光線變得明亮起來,項聲此刻的模樣越發清晰地映入石堅的眼簾,心頭一慘,悲從中來,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

  項聲艱難地睜開眼睛,感覺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糊,看不清楚,隻看到他很高大,和自家的伢兒一樣高大。

  “伢兒回來了?”

  “項師傅,我走腳回來了。”

  “好!好!好!”項聲連說三聲‘好’,隨即劇烈咳嗽起來,咳得蠟黃的臉龐一片通紅,瘦小的身軀宛如大弓一般弓起。

  石堅鼻子發酸,眼淚都快下來了,心疼道:“項師傅,你好好休息,我去找大夫……”

  “伢兒。”一隻幹枯的手抓住石堅的胳膊,項聲搖頭道:“冒折騰了,過去幾天老許把縣城周圍的大夫都請來幫我診治了,沒用,救不回來了。”

  石堅固執道:“一定還有辦法的。”

  “我不怕死。”項聲平靜地說道,輕輕拉著石堅坐下,柔聲道:“不要怪老許和大膽,不關他們的事,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偷偷呷了口煙……”

  聽到這話,石堅心頭火起,又驚又怒,恨不得抓起煙鍋折成幾截扔進灶裏當柴燒。

  “你怎麽不聽我的話呢,你就這麽想死嗎?”石堅怒聲問道。

  “說實話,我很想死。”

  石堅一呆,不等他開口,項聲繼續說道:“十七年前伢兒死在我懷裏的時候我就想死了,這些年我不停地問自己,為什麽當初死的人不是我?”

  “伢兒,生老病死是人生常事,看開點,太過於執著就容易鑽牛角尖,這對你們修道之人不好。”

  項聲自己都看不開,執著了十幾年,卻還在此種情況下勸石堅看開生死,可見他確實很愛護石堅。

  “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常年和死屍打交道,陰氣侵體,年紀輕的時候扛得住,年紀大了就不行了,就算不呷這口煙也活不了多久了。”

  項聲忽然笑了,“其實我一直在撐,也不知道再等什麽,隻是有種感覺,我等的人快來了。”

  他輕輕拍了拍石堅的手,“你就是我要等的人,我等到了。你很優秀,是其實道長,是老天爺送給我的最珍貴的禮物。就算現在死了,也沒有遺憾了!”

  石堅不相信他沒有遺憾,嘴唇蠕動,艱難地問道:“項師傅,您還有什麽想做的事情嗎?”

  “我想呷煙!”

  石堅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我以為你會讓我在下一次金鈴鐺大會上打敗雷老虎。”

  “哈哈。”項聲放聲大笑,笑著笑著就大口喘氣,仿佛笑聲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氣,“伢兒,活著的時候要爭,爭得頭破血流,爭得轟轟烈烈,我都快死了,還爭那虛名幹什麽?你不要去爭,你和我們趕屍匠不是一路人,別讓項氏傳承斷了就行,好好修你的道,轟轟烈烈地活出自己的精彩人生。”

  “我曉得。”

  “煙鍋拿來,我要呷煙。”

  “項師傅……”

  “最後一鍋了。”

  眼淚奪眶而出,石堅拿起煙鍋,強笑道:“我親自給你卷煙。”

  “好!”

  呷完這鍋煙,項聲便陷入昏睡,再也沒有醒來,兩天後的夜晚,他溘然長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