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北美發動對外戰爭之際，薩克拉門托體係依然在有條不紊的運轉。更多合成人，更多信用幣，更多信用幣，更多合成人，更多信用幣。如此循環，越來越多的生命被製造出來，同時也有越來越多的生命成熟，最快的時候，一天可以誕生一億合成人。

  市場在無限的膨脹中瘋狂上漲，興奮的情緒在北美的每一寸土地上沸騰。而遠在萬裏之外的異變，則並沒有第一時間傳入內部。

  隻有一些眼尖的存在，發現市場內被打壓多年的黃金價格，莫名升高起來。在信用幣和人類掛鉤之後，黃金已經失去了它的金融屬性多年，並且一直處在下跌的狀態，如今突然上漲，讓很多人感到困惑。

  伴隨著金價的上漲，緊隨其後的就是大軍渡過白令海峽，一路打進亞洲的新聞。凱旋的消息傳來，使得市場情緒進一步升溫，廣袤的亞洲意味著超級巨大的土地，而超級巨大的土地則意味著更多的合成人，毫無疑問，更多的合成人，更多的信用幣。

  在如此瘋狂的情緒衝擊下，各種極端的言論充斥著市場之上，例如一年打通歐亞，三年橫掃世界，十年飛往宇宙，統治太陽係。

  許許多多的人在網絡上興奮的討論著世界統一後的治理手段，因為討論甚至吵起架來。有些人甚至連藥都不磕了，他們表示自己已經快要成為世界之王了，自然不能做嗑藥這麽沒品的事。

  可就在這一片興奮的喧囂聲中，市場卻出現了詭異的一幕———它開始滯漲了。

  大盤從以前的平均每天百分之二的速度，開始了不上不下的波動，伊甸園生物科技公司也從此前每天百分之十的速度，下降到了每天百分之一左右的增長，雖然還在漲，但是速度相比於過去，要降低了很多很多。

  於此同時，伴隨著上漲的停滯，隨之放大的還有天量的成交量。尤其是伊甸園生物科技公司的股票換手率，這一刻簡直高的突破了天際。

  然而這一反常再次被市場無視，勝利的喜悅已經讓加國內的普通公民什麽都顧不上了，一頭古腦的鑽進市場。

  而就在市場一片沸騰之際，加國總統多多羅的麵前卻一片寂靜，他高座於信用王座之上，身前是一大批荷槍實彈的特工，那些特工麵色冰冷，一言不發。

  咕嚕嚕…

  多多羅聽到了肚子裏傳來的聲音。

  那是饑餓至極的聲音。

  他已經有三天一點東西都沒有吃，也一點東西都沒有喝了，嘴皮全幹。

  咕嚕嚕…咕嚕嚕…

  肚子在不斷提醒他的饑渴，他站起身，蹣跚走下王座。但是這一簡單的動作讓前方的特工立刻警覺，他們轉身，冷冰冰的看著多多羅，說道：“總統閣下，請問您要去哪兒？”

  多多羅用快要冒煙的嗓子嘶啞說道，“我要喝水，你們把我關在這裏，不讓我吃喝算什麽？”

  特工隻是冷冷說道：“現在是非常時期，請您理解一下，我們必須要保護您的安全。除了這裏，您哪裏都不可以去。”

  多多羅怎麽相信他的鬼話，自從幾天前美洲大陸通往其他大陸板塊的線路被切斷之後，他就立刻遭到了幽禁。既不讓他會見記者，也不讓他召開新聞發布會，甚至不讓他和任何人聯係見麵。

  他唯一可以看見的東西，就是傑諾布朗留下來的那些無處不在的顯示屏，顯示屏上，天量的換手率告訴多多羅，莊家出貨了。這些人掌握著媒體，掌握著加國內部的話語權，將他幽禁在此的目的，無非就是害怕兵敗的消息散播開來。可紙包不住火，兵敗的消息遲早會被人知曉，到時，市場崩盤，而他們，卻早已逃之夭夭。

  那可怕的後果讓多多羅不寒而栗，一百億人口，嚴寒，市場崩盤，徹底斷裂的薩克拉門托體係，這一切究竟意味著什麽？

  變天了，而這次變天的烈度將遠超這個星球幾十億來年來的任意一個時期。麵對如此可怕的變化，他身邊竟無一可用之人，甚至沒有一絲一毫力量。

  巨大的不安在多多羅心底升起，幾乎讓他呼吸不能，他不要命的向外衝去，卻直接被幾名特工架著推回了王座，他們冷冷說道：“總統閣下，請保持冷靜，不要讓我們難做。”

  “你們要做什麽！？我是這裏的總統！！沒有我，你們現在早就死在雪地裏了！！”多多羅罕見的大喊道，他慌亂不甘，試圖逼特工就範。

  但是特工無動於衷，作為忠犬，他們清楚的知道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是誰，那些不知道的，早就被淘汰在了風雪之中。

  多多羅見他們不吃這一套，便立刻哀求起來：“放我離開，讓我和他們見麵，相信我，我什麽問題都能解決，你們不相信我的大腦麽，我非常冷靜，非常聰明，一定可以帶你們走出困境！”

  麵前的人依然無動於衷，張開手臂，冷淡的封死了所有的去路。

  絕望的多多羅渾身顫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

  此後的幾天，股市滯漲的更加嚴重了，成交量開始縮小。盡管新聞一天到晚宣傳著軍隊節節勝利的消息，可是漲到了天際的黃金價格還是暴露了一些可怕的苗頭。

  更可怕是則是開始瘋狂上漲的食物價格，一開始的時候，加國可以使用十個信用幣購買一個麵包，但很快，這個價格就開始飆升，以每天十倍的價格飆升，短短三天的時間就漲到了一萬信用幣一個。

  其他的日用品同樣以無比離譜的速度上漲，一杯咖啡十萬信用幣，一盒紙巾五萬信用幣，一瓶葡萄酒竟然被炒到了一百萬信用幣。一切好似回到了當初美元崩盤的那一刻。

  而直到這時候，一些消息才在市場裏擴散開來，生產食物和日用品的公司不知為何停產了，那些工廠的擁有者不知所蹤。

  從極度癲狂的狂歡到極度的恐慌就是那麽一瞬間的事情，這一天，市場開始了近乎瘋狂的坍塌，綿延十幾年的瘋狂上漲終於結束了。

  巨大的雪球終於滾到了賽道的重點，北美大陸的土地再也不堪重負，整個薩克拉門托體係開始土崩瓦解。

  合成人被造出，信用幣被發行，被發行的信用幣卻完全追趕不上通貨膨脹的速度，甚至連它的萬分之一也趕不上。

  由於通貨膨脹的極度加速，僅存的工廠銀根斷裂，再也無法正常工作。由於製造業和能源行業的停擺，那些胚胎幾乎在被合成之後的不到兩個小時便餓死在培養皿之中。

  成批成批的胚胎和幼年合成人的死亡造成了通貨膨脹的進一步加劇，信用幣貶值的速度越來越快，最終快到了近乎難以想象的地步。

  一切完全顛倒過來。

  良性循環變成了惡性循環。

  讓它繁榮的因子此刻也成了毀滅它的因子。

  市場呼嘯著從數萬米的高空直墜而下，無數公司在這一輪崩解中灰飛煙滅，那些曾經讓人趨之若鶩的信用幣徹底淪為數字，一文不值。

  伊甸園生物科技公司的股價輪番腰斬，一次又一次崩盤，一次又一次熔斷。

  直到此刻，絕大部分人還被蒙在鼓裏，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們哭喊著來到信用高塔前，向那位偉大的煉金術士祈禱，向他們的總統呼喊，希望他可以像過去一樣，帶領他們走出困境，幫助他們重振經濟。

  但是從前線蜂擁而回的合成人大軍徹底打消了他們的念頭，紙終究無法包住火焰，消息如同水波一樣在北美的土地擴散開來。

  原來，他們壓根就沒有勝利，相反，他們收獲的是一輪慘敗。海對麵的人撕開了冰層，將北美通往外界的所有通道全部打斷。

  無法擴張，薩克拉門托體係就不能繼續運行下去，薩克拉門托體係不能運轉。加國內部積攢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矛盾便瞬間爆裂開來。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被假新聞給騙了。

  “FAKENEWS！！！”

  這一瞬間，加國土地上所有人都爆發出巨大的憤怒，被欺騙的怒火直指加國總統多多羅。

  “FAKENEWS！！！”

  “FAKENEWS！！！”

  “FAKENEWS！！！”

  潮水一般的遊行隊伍轉瞬間聚集而成，熟練的不可思議，混亂而歇斯底裏的大軍裹挾著憤怒的口號向信用高塔衝來。

  ……

  ……

  而這一刻多多羅已經在信用高塔被困了足足一周之久，一周內，他滴水未進，此刻已瀕臨死亡，目不能視，口不能言，如果不是依靠自己的尿液和頑強的求生意誌，他已經和他的前任一樣，死在王座之上。

  就在多多羅徹底失去希望等死之際。

  突然，那些長期換班軟禁他的特工似乎收到了什麽信號，匆匆忙忙的離開了信用高塔。

  彌留之際的多多羅看見了特工的離開，他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掙紮著爬起身來，跌跌撞撞的跟著那群特工衝出了信用高塔。

  信用高塔外，有一艘飛船正在接應這群監視他的特工。還有一大群人搬著箱子亂哄哄的往飛船裏衝。那些是曾經的總統傑諾布朗搜刮來的寶物和家當，此刻成了特工們的私藏。

  而在不遠處，肉眼可見有好幾艘飛船正在騰空而起，向著天空飛去，那些都是私人公司研發的飛船，想必那些第一時間得到訊息的大公司高層，此刻已經把財產變現成了切實可靠的物資，往太空逃難去了。

  多多羅匆匆在地上啃了幾口被踩的漆黑的雪，勉強振作一絲精神，步履蹣跚的向那艘飛船衝去。

  一大群特工正神色匆匆的鑽進飛船，他們帶著家眷和女人，大聲吆喝著，神色慌張不已。

  “等等我！”

  多多羅在他們身後聲嘶力竭的大喊，“等等我！！”

  他衝到飛船邊，不管不顧的向裏麵爬去。可一個黑腳印印在了他的臉上。

  “下去吧你！”

  一名特工匆忙把多多羅踢下飛船，多多羅滾落起落架，不慎撞倒了一名抱著箱子的特工，那箱子散落在地，各種金銀器皿滾落一地。

  那特工看見多多羅，不由大罵：“你怎麽還沒死，礙手礙腳的做什麽！？”

  多多羅抓著他的褲腳，絕望呼喊道：“帶我走，帶我走，別丟下我！”

  “瞎了麽，沒那麽多位置！”

  特工大罵，伸手就要去拾地上散落的金銀器。

  這時，飛船裏幾個人鑽出來，大喊道：“別撿了別撿了，來不及了，那群暴民往這邊圍過來了！”

  特工聞言臉都白了，哪裏還敢撿地上的金銀器，忙不迭的一腳踢開多多羅，往飛船裏鑽去，一邊鑽還一邊說道：“您是總統，您得對這個國家負責，人民需要你！”

  說罷，飛船的幾個聚變引擎噴出氣焰，轟隆隆的向天際飛去。隻留下多多羅在原地被氣浪吹的滾來滾去。

  他落在髒汙的雪中，目送飛船消失在天際，直到這一刻，他也無法理解，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他不明白，為何這些人會對自己棄之如敝履，明明自己幫助他們做了這麽多事情，為何到頭來竟落得如此下場。

  無數疑問在多多羅心裏翻滾，卻無人幫他解答。他試圖用理性去分析其中的症結，但極度饑餓的他大腦早已因為缺乏能量而宕機。

  轟隆隆！！

  伴隨著一聲巨響，信用高塔外那高聳的院牆此刻竟然被完全撞開，無數在危機中破產的加國人狂呼著衝進了信用高塔，而更多的則是從邊境線因為兵敗而撤回加國內部的合成人士兵，這些合成人士兵已經在常年的嗑藥和饑餓麵前精神崩潰。過去，支撐他們戰鬥的無非是填飽肚子，而當這一要求都無法滿足之際，他們便完全喪失了一切底線。

  極度混亂和暴力的漩渦從這片大陸上冉冉升起，將文明存在的一切痕跡打碎抹消，帶著各式各樣情緒的人向信用高塔狂奔而來，有憤怒狂罵的，有痛苦哭泣的，有恐懼不安的，也有擇人而噬的。

  他們組合在一起，形成了此起彼伏的人山，彼此踐踏著，聲勢浩大如同海嘯。

  隻剩一人的多多羅感到了撲麵而來的瘋狂，他受驚開始瘋狂後退，在求生本能下，他手足並用向信用高塔跑了回去。

  高塔內，螺旋的階梯一路向上，他慌不擇路的拾階而上，而在他身後，就是洪水一般爆裂的人海，那些人用最原始的追逐著多多羅，追逐著這個唯一可以負責的男人，每個人都想抓住他，讓他歸還一切。

  由於人數太多，他們組合在一起，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而是變成了一大團不可名狀的生物，這隻生物由無數人構成，由最簡單的情緒推動，填滿了信用高塔的每一個角落，破壞著他們可以看到的一切。

  終於，多多羅氣喘籲籲的爬到了信用高塔的最頂層，他無路可跑，亦再無一絲力氣。

  但是在這裏，在這座由理性構築的高聳建築頂端，他看見了理性的反麵，那是漫山遍野的人海，無盡的人海，洶湧澎湃的人海。

  那是精妙絕倫的薩克拉門托體係製造出的人海———狂奔的百億人口！

  多多羅呆呆的看著這驚怖萬分的一幕，隨後，他便被身後那隻瘋狂的怪物追上。

  無數雙手握住了他的身體，無數張口咬住了他的肉體，鮮血迸發出來。

  生命的最後一刻，往事開始在多多羅的腦海中倒帶，最終倒回了童年記憶誕生的一刻。那一天，叫罵聲和廝打聲同樣如此刺耳。

  ……

  ……

  他趴在地板上，聽著那瘋狂的聲音，看著廚房裏的亂象，手裏拿著美工刀，緩緩站起身。

  養父正在廚房內毆打生養他的母親。

  外人和自己人的界限一時間如此清晰。

  有種衝動在他心裏衝撞，他本能的知道該怎麽做。

  然而事到臨頭，騎在母親身上的那個黑影卻站起身，轉身直視多多羅。

  幼年多多羅看見了麵前那巨大的黑影，黑影的麵龐他已無法記清，那是他第一次直麵宇宙的瘋狂，死亡旦夕之間。

  鮮血從黑影指尖流落，他低頭看著幼年多多羅，嘶啞問道：“你來做什麽？”

  多多羅看著手中的美工刀，看著地上鮮血，還有麵前那膨脹的黑影，一時間竟無法說話。

  “你的刀很不錯。”

  黑影說道：“給我吧。”

  在撲麵而來的瘋狂前，多多羅緩緩抬起刀。

  將刀遞給了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