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22,躬匠精神
作者:糾結於名      更新:2021-08-17 14:32      字數:3537
  福山井沒有接受那個意味深長的西瓜,他抱著自己的紙箱子,行屍走肉一般的離開了大和電力公司。

  在大和電力公司外圍的街道上,早有無數絕望的國民等候於此。他們手裏舉著巨大的橫幅,橫幅上畫著福山井的卡通臉,下麵用巨大的加粗文字寫道。

  【偽科學家!】

  【還錢!】

  【退錢】

  【有史以來最惡的騙子,福山井!】

  【可恥的失敗者!】

  【大和民族的罪人!】

  【去死吧!】

  【求求你快點死吧!】

  ……

  這些人舉得牌子是如此之大,牌子上的語言是如此激烈。然而他們的臉卻如此麻木,看見福山井走出來,他們也沒有發聲,隻是舉著牌子,死死的瞪著他,好像這樣就足以讓他感到羞愧和反省一般。

  當福山井走到轉彎處,一名離他距離頗近的抗議者甚至禮貌的為他讓出了道路。

  福山井對他表示謝意,那名傾家蕩產的抗議者也趕緊鞠躬對他表示感謝,仿佛他舉的那麵【福山井去死吧】的牌子完全不存在。

  就這樣,福山井一路暢通無阻的在抗議者的注視中回到了東京灣分配的房子。

  在房門口還有幾米的地方,他忽然聞到一股詭異的氣味,那氣味有些發腥,又有些微臭,如同一隻魚在陽光下曝曬四五天的氣味,讓聞到它的人心生不安。

  福山井早已如死灰的心髒被再度吊起,懷著不安的心情,他伸手推開了房門。眼前的畫麵讓他微微一愣。

  自從大和電力公司暴跌開始,他已經快一星期沒有回來過了。上一次他離開家的時候,正是小兒子健次郎給他打電話的時候。

  不過小兒子健次郎現在就趴在他麵前,趴在他新家的玄關處,一手握著一個手機,一手握著一塊碎瓷片,麵色慘白的躺在他麵前,嘴巴微張,一些蒼蠅緩緩的從他嘴巴和鼻孔中爬了出來,嗡嗡作響的在空中飛舞。

  至於地麵,早已被褐色鋪滿,那是幹涸的鮮血,如同一張堅硬的地毯。

  看見麵前的景象,福山井的身體好似飄了起來,一點點,一點點的向天外飛去。不斷拔高,不斷拔高,直至脫離了地球,脫離了太陽係,向銀河係中心的黑洞飛去。

  不知道在多久之前,他的兒子福山健次郎就已經自殺了。

  至於原因,福山井已經無需多想,他那天走的匆忙,將手機落在了地上,而手機內,正是崩盤的大和電力公司的股票。

  奇怪的是,看見兒子一手握著手機一手拿著瓷片倒在血泊之中,福山井竟然沒有多少難過的意思。他隻是感到很飄,但也僅此而已。

  甚至,在心底某處,他甚至還有些隱隱羨慕健次郎。他已經離開了,已經解脫了。從這個混亂而不可理喻的地方解脫了,而他隻怕也要步上和健次郎相同的道路了。

  或許從某個角度來說,兒子健次郎比他深刻的理解這個世界,生於這個所謂新時代的他甚至沒有妄想過改變這一切,沒有一絲天真,沒有一絲幻想,隻想暴富。

  嗡…

  嗡…

  嗡…

  被健次郎握在手中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它的電量還沒有耗盡。

  福山井盯著健次郎手裏的手機看了半天,隨後,他在玄關邊緩緩坐了下來。坐在了健次郎的屍體旁,將手機從健次郎慘白的手指中取了出來。

  手機上顯示有99+的未接電話。

  那些都是被他借錢的親眷或者金融機構打來的,顯然,他們在股市崩盤的這段時間已經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但是福山井對於那些電話毫不在意,難道裕仁會對死在大陸和珍珠港的士兵感到抱歉麽。

  隻是賭失敗了而已。

  沒什麽大不了的。

  然而,現在正在撥打的那個視頻通話請求他卻無法無視,那是他另一個親兒子健太郎打來的。

  盡管內心已經萌發了死誌,但是福山井還是下意識的同意了通話請求。

  通訊被接通後,他卻看到了更加離譜的畫麵,他的大兒子健太郎衣服被人扒光了,五花大綁的綁在一根柱子上,身上到處都是傷口,臉耳朵都少了一片。

  在他身邊,站著一大群彪形大漢,他們一看視頻被接通,一個個把臉湊了過來,看著福山井用猙獰而扭曲的神情說道。

  “福山井,還錢!!”

  “你可算接電話了,快點還錢!”

  更有甚者拿著刀頂在健太郎的脖子上,惡狠狠的說道:“福山井,還錢,你別想著報警,報警我就立刻殺了他!”

  “父親…救救我…”

  電話裏傳來健太郎的哭訴。

  福山井看著哭泣的兒子,沉默寡言,沒有說話。

  見他如此沉默,綁架者更急了,他們厲聲喝道,“喂,福山!聽到沒有,看到你兒子的處境了麽,快點還錢,你要是不還錢,信不信我們分分鍾剁了他!”

  福山井看著視頻裏的放貸者,還有被綁在柱子上渾身是血掙紮的健太郎,突然輕笑出來。他的笑讓對麵放貸之人和健太郎都為之一愣。

  “我不會救他,也沒有能力救他。”福山井淡淡道。

  電話那頭的所有人聞言都豁然瞪大眼睛。

  “我生他是為了救你們,日本已經沒有幾個年輕人了,你們要殺也就殺了吧,反正,他們也創造不了什麽價值了。

  不過,他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作品,他的母親很有錢,你們去問她要吧,不過想來她也不會在乎的。”

  淡淡說完,福山井掛斷了電話,並且將手機按在地上,一點點磨碎。

  毀掉手機之後,福山井坐在原地抽了一根煙,突然感到一陣輕鬆。沒有研究再耗費他的心神,沒有民族主義來刺激他的鮮血,沒有兩個兒子嗷嗷待哺的責任。而後他昏昏沉沉的向外麵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回到了東京的街道上,此刻東京的街道凋敝零星,再也沒有五顏六色的燈光,再也沒有四處舞蹈的國民。再也沒有揮舞鈔票的路人,也沒有響徹雲霄的音樂。

  隻有一些麵色和他一般麻木的行人走在街道上,拾著垃圾桶內的垃圾,妄想找到繁榮時期留下的殘羹冷炙。然而這個念頭無疑是癡人說夢,此刻的東京什麽也不剩了,或許這片土地還能生產出很多糧食和財富,但是那些財富就像西村誌倉庫裏的西瓜一樣,被囤積在高高的倉庫裏,等待發黴腐朽。

  福山井想找一家便利店,買一瓶酒,然而走了很久,也沒能看見一家在開的便利店。街邊偶爾有一家空蕩蕩的超市,但是在危機爆發之後,這些超市早已在之後發生的大量零元購活動中被搶購一空。

  此刻這些街邊的商鋪內棲息著大量的流浪漢,他們多半是在瘋狂下跌中失去了房屋和一切財產的可憐人。

  好在在池袋的街角,福山井看到一群精神不正常的醉鬼聚在一起,吵吵嚷嚷。他們腳邊放著很多亂七八糟的酒瓶。

  福山井行屍走肉一般晃到那群醉鬼身邊,拿走了他們的酒水。那群醉鬼渾然不知有人偷走了他們的酒,反而聚在一起歌唱。

  “我們是冠軍!”

  “我們是第一名!”

  “我們是最快研究出可控核聚變的民族!”

  “我們是冠軍!”

  “我們是第一名!”

  “我們是最快研究出可控核聚變的民族!”

  “我們是冠軍!”

  “我們是第一名!”

  歌聲中,福山井仰頭灌下一口酒,卻怎麽也無法融入醉鬼的舞蹈。巨大的痛苦讓他清醒,清醒則帶來更大的痛苦,再也不能忍受的福山井踩著一些廢紙和垃圾來到了一處地鐵中心,從甬道走入了地下。

  這裏同樣有很多流浪漢,他們棲息在地鐵內的廣告牌下,廣告牌上是大和電力公司的廣告。

  【可控核聚變,改變世界,就在今天!】

  盯著那廣告牌看了半天,突然,廣告牌上的LED顯示屏一扇,畫麵切換。取而代之的竟然是西村誌以及大和電力公司的一眾高層,他們聚在一起,竟然在這個時候開展了一次新聞發布會。

  在主持人閱讀完陳詞濫調一般的稿子後,西村誌從主席台上站了起來,一臉沉痛的從口袋裏取出一張紙。

  “告全體日本國民書———”

  西村誌站在鏡頭前,聲淚俱下的讀道:“由於專業知識不足,我們受到了邪惡科學家福山井以及其團隊的蠱惑,開展了此次可控核聚變的試驗和場所。但是由於福山井的理論是一個極其不完備且錯誤的理論,最終導致本次對可控核聚變的嚐試以失敗而告終。

  而福山井本人,更是出於對名利的貪戀和渴望,在實驗期間大肆利用職權之便,購買股票,操縱市場,利用專業知識大殮橫財。最終釀成了如此巨大的災禍,以至於我們公司遭受了史無前例的巨大損失,更是給我們全體國民帶來了巨大的傷痛和絕望,對此,我們大和電力公司的全體高層表示——由衷的抱歉!”

  說完,西村誌帶領著大和電力公司的高層齊刷刷的站了起來,九十度彎下腰,大聲說道。

  “國西那嘎一馬斯!”

  那鞠躬似乎理所當然的表達了歉意,而被鞠躬者似乎也要理所當然的接受這份歉意。

  不接受能怎麽樣呢?

  又能怎麽樣呢?

  又能怎麽樣?

  福山井轉身向地下深處走出,在空無一人的地鐵站,他緩緩躍下甬道,順著鐵軌向遠處幽深的漆黑走去。

  沒走多遠,遠方出現了一抹微微的光亮,那光亮在朦朧中照亮了福山井的頭頂,朦朧之中,他看見了鐵軌上方靜靜的矗立著一個攝像頭,它用幽深而漆黑的鏡頭眼睛盯著他。無喜無悲,寂靜深遠。

  他好像見過這個家夥很多次,但是從來沒有一次,他真的在意過它,直到現在,他滿腦子都是巨大的困惑,他滿腦子都是混沌如漿糊一般的未知,令他對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完全無法理解,這困惑混淆了真實和虛幻的邊界。

  “為什麽…”

  他喃喃道,似乎在問那個攝像頭。

  話音未落,一道刺目的光線從他身前由遠及近,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眨眼而過,巨大的力量從他身上碾了過去,隻留下一排漫長的紅色痕跡,向遠方無限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