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知不覺地就到了聖誕臨近，克萊曼汀沒有在留校名單上簽字，而是打包行李上了霍格沃茨特快，在站台上直接啟動門鑰匙回家。她自然也能走國際飛路網，但在迫切的心情下，還是門鑰匙最快捷。她回的是她在德國南部邊境的家，那所她從出生起就和父母長輩住在一起的林間別墅，坐落在阿爾卑斯山支脈向陽的山坡上，能夠遠眺到下方波光粼粼的幽藍湖水。

  “歡迎主人回來！”站在大門前迎接她的家養小精靈艾米鞠了一躬。

  “艾米……”好久不見——這句話，她不僅想對艾米說，還想對這棟房子說，但卻是不能說出口的。上輩子上學期間，她還算有些自由，除了必須定期拜訪本家，其餘時間她都能回來。當她畢業後被進獻給黑魔王，她名下的所有產業也就被霸占，美其名曰支持食死徒恢複純血榮耀的偉大事業。固定資產最可能的下場是被變賣，小精靈艾米大概也同樣轉手他人。之後直到在阿茲卡班自殺，她都沒再回到過這裏，可以說是闊別十年有餘了。

  艾米並不是一隻年輕的家養小精靈，她從克萊曼汀外祖母年輕時，就已經被孕養出來服務家庭，然後兩度作為嫁妝改變契約對象，現在有效的姓氏則是卡羅，隻是口中的主人已經從克萊曼汀的父親變成她本人。按小精靈的平均壽命推算，艾米還能工作至少五十年，就目前而言足夠了，以後的事等一切塵埃落定了再考慮也行。

  不對……邁進大門時，克萊曼汀忽然想到一點——上輩子她的財產之所以會被變賣，歸根結底都在於她的姓氏。同宗嫡係長輩的幹涉，在魔法界從來都是合法的，艾米也必須聽從其他卡羅的吩咐，將她的家底暴露得徹徹底底。她不能確定這輩子進了斯萊特林，畢業後會不會重蹈覆轍，但有前車之鑒在，她怎麽也得做些防患於未然的措施，針對家養小精靈就是第一步。

  換了家居服坐在曾經屬於父親的書房裏，克萊曼汀把艾米喚到身邊直接問道：“艾米，現在和你契約的姓氏是卡羅——那麽有沒有可能，契約對象隻具體到一個人，比如隻有我？”

  “回主人的話，”艾米的聲音因為年邁而不複尖利，連敏感躁動的性格也平和許多，“這是有可能的，但一旦契約有了明確具體的對象，就沒有再次更改的機會，小精靈一輩子就隻能服侍一個人。主人如果在契約中加上您的名字，那麽艾米今後隻聽您的話。”

  “那……如果契約對象死去，我是說，比如我先於你亡故，你會如何？”

  “艾米、艾米會變成無主的精靈……”艾米的大眼睛會忽然變得淚汪汪的：“艾米會再也沒有服務的對象，艾米會無所事事直到死去……”

  “等等，艾米，先別顧著傷心。”克萊曼汀趕緊叫停，免得她情緒失控：“我問的隻是假設的情況，更何況……你變成無主的精靈後，就不能再找主人或者主家服務？”

  “再找主人？！”艾米的聲音一下子拔高起來，尖銳得幾乎要震碎玻璃：“那是背叛！世上最可恥的背叛！已經完全認主的小精靈，終生不可能再服侍其他人！”

  自知安撫和建議失敗的克萊曼汀捂了捂耳朵，剛張了張口，艾米歇斯底裏的喊叫又搶先了一步：“哦，艾米讓主人難受了！是艾米的錯！艾米應該受到懲罰！”說完立即找到就近的一堵牆，開始一下一下使勁往上撞。

  “停！立即停下！我命令你立即停止懲罰自己！”克萊曼汀不得已也拔高了聲線。看來她還是低估了家養小精靈的奴性。哪怕時間和閱曆讓它們變得沉穩，刻在骨子裏的本性依舊不會改變。

  “是！艾米遵從主人的吩咐！”艾米令行禁止，頂著透紅的額頭重新站在克萊曼汀麵前。

  “好了，你就站在這兒，在我允許你行動之前，安靜地聽我說，坦誠地回答我的問題！”克萊曼汀□□口吻：“那麽，你說你完全認主後，就不能在為別人服務，如果我強令要求你呢？”

  “艾米完全服從主人的吩咐！”艾米怯生生地答道。

  “如果我死去，你還會按照我的遺命去做嗎？”

  “如果主人死去，魔法契約對艾米就失去了效力，艾米就不能再遵從主人的命令。”

  “好吧……那，當你自由了，你不能再服侍其他人，和城堡簽訂契約呢？”

  “城堡？艾米不懂。”艾米歪著腦袋偷看了克萊曼汀一眼。

  “對，城堡，比如霍格沃茨。”克萊曼汀暗暗為自己的靈光一閃叫好：“霍格沃茨的廚房裏，聚集著上百隻精靈，它們為全校師生服務。但因為霍格沃茨屬於魔法界，並不屬於個人，所以那些小精靈契約的對象是城堡，而不是學校的創始人或者某任校長。如果我先於你死去，霍格沃茨可以是個歸宿，這樣就不違反契約了吧？”

  “……確實不違反契約。”艾米猶豫了片刻才回答：“主人所言的確是種解決方案。甚至所有被主家拋棄的小精靈，都可以利用這個漏洞，為霍格沃茨城堡服務，重新獲得存在的意義。”

  “那我就放心了。”克萊曼汀長舒了一口氣：“我有一些打算，成為你唯一的主人正是其中之一。我不想用我前途未卜的未來拖累你，雖然你隻是個家養小精靈，卻也是我現在僅剩的家人了。這幾天我會準備準備，在返校前改好契約。”

  “艾米遵從主人的決定。”艾米頓了頓又補充：“感謝主人替艾米考慮。”

  克萊曼汀笑著拍了拍她的腦袋：“別擔心，如果計劃好了，不會有意外的。且不論你跟我誰還能活得時間更長，總之霍格沃茨會比我們存在得久得多，你不會無處可去。”

  艾米深深地鞠了一躬：“艾米不擔心自己，艾米隻請主人照顧好自己，讓老主人們在天堂能安心。”

  這一樁算是基本有底了，克萊曼汀放艾米離開，取出筆和紙放在麵前，開始詳細安排這幾日的假期。最緊要的一件，就是贈送禮物。她沒有過聖誕節的安排，但人情往來不可或缺。送家族產業主管們的是慣例，送給主家親戚卻是今後必需。送禮選擇上，後者比前者要慎重，既不能有失格調，又不可過於露富。就算她父母雙方遺產加起來根本沒法跟傳承數百年的卡羅家族相比，但相信誰也不會嫌自己古靈閣金庫裏的金加隆太多。

  由於一次性要寄出的禮物件數太多，特別是有幾件要跨越英吉利海峽，家裏的貓頭鷹不夠用了，克萊曼汀不得不冒著大雪出了趟門，租借幾隻德意誌郵政的貓頭鷹送信。歸途上她又不急著回家了，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山間遊蕩，重溫著那些顯得格外遙遠的兒時記憶。。

  克萊曼汀與卡羅家族的淵源要追溯到她的祖父馬修·卡羅。馬修有個不光彩的出身，他的生母是當時卡羅家主的情人。作為私生子，盡管因為純血統得到了卡羅這個姓氏，卻受到主家所有人的排斥輕視，在他的同父異母的兄長繼承家族後，他馬上被驅逐出境，一路輾轉流離，結了婚後才安定下來。他的兒子就是克萊曼汀的父親傑拉爾德，到了入學年齡被本家召回，入霍格沃茨做嫡係少爺艾伯特的跟班，直到畢業後再次被驅逐。克萊曼汀比他的父親幸運，這一代的卡羅是兄妹兩人，好得親密無間，可以彼此作伴，暫時引開了主家的注意力，讓她得以免去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命運，拿著德姆斯特朗的通知書遠赴北歐求學。

  哪怕身為旁支，克萊曼汀的上兩代男性長輩也都是斯萊特林，對純血的執著不吭不響卻一樣近乎頑固。她的外祖母和母親無疑也是純血，不過出身普通，這才和大家族私生子門當戶對。至於克萊曼汀覺醒的血統，則顯然源自母親一方，容貌正是最直觀的表現。

  從她一生下來，迥異於雙親的的發色就向所有人表明血脈覺醒這個事實。不過那也不算多稀奇，也許與以紅、棕、金發為主的中歐民族相比差異較為清晰，但放到北歐一帶，特別是廣泛招收各國各大陸各人種的小巫師的德姆斯特朗，便顯得稀鬆平常了。同樣反過來，因為她曾就讀於德姆斯特朗，眼下再轉進英國的霍格沃茨，一半的血統蒙上神秘色彩，她身上但凡有什麽特殊，都可以往這層出身上推，雖然會讓人矚目和好奇，卻也不會招致過度聯想。她的父母和外祖父母對此也是守口如瓶，甚至直到她的所有長輩都相繼辭世，主家按規矩派人處理她這個未成年女巫，也未能發現她隱瞞了十多年的秘密。

  不過，她母親一方血統的曆史根源對她來說確實已不可考。平民不比世家，不大注重家史整理、族譜編纂和祖產傳承，後人最多隻知道上下三代內的親人。在拉文克勞式求知精神的鼓舞下，她在校期間——不管在轉校前還是轉校後——偷偷查過資料，可惜能力有限收獲寥寥。畢業後為了保守住秘密，她不敢再輕舉妄動，以免由於不慎引人猜忌。再後來離開魔法界避難，相關傳說小說讀了不少，娛樂性滿分，可信度為零。可以說不管主動或被動，她都遵守著母親的交代，一輩子沒對自己的血統抱太大期望。

  在秘密安全地仍是秘密的條件下，克萊曼汀的童年和其他純血平民沒有什麽不同。他們偏居在人跡罕至的山林，坐擁一兩處與麻瓜合作的產業，衣食無憂，清淨自由。夏季的南德很迷人，有茂盛的植物和豐沛的陽光，冬天則是冰雪的世界，天地間一片潔白無瑕。她喜愛在雪地裏玩耍，也喜歡倚坐在壁爐邊，還有在父親出門打獵有所收獲時，在自家庭院裏熱鬧地吃一頓燒烤。

  不過這些幸福時光，從她入學後就結束了。先是外祖父母病魔纏身相繼辭世，接著母親的健康狀況無端每況愈下，父親卻開始頻頻受到主家召喚，任由已經歸順黑魔王的卡羅家主，他名義上的兄長百般驅使，直到她三年級那個寒冷的冬天，母親沉屙難愈終究撒手人寰，悲痛的父親反要再度離家做任務，卻是自此有去無回埋骨遠方。短短不到三年，她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克萊曼汀遙望著自家的房子反省，原來她有過的美好記憶並不算多，而且要麽太過久遠已經失色，要麽終成悲劇不再有正能量。她摸出母親留下的魔杖，在冰冷的空氣中一劃，輕聲念著“呼神護衛”，果然半縷銀絲都沒有。她沒有足夠的快樂去支撐這個咒語。

  回到家裏，她先泡了個澡，放鬆因為忘記使用保暖咒而僵硬的四肢。今夜正是平安夜，艾米給她做了頓大餐，足夠一家五口的分量，但她也隻能可恥地浪費了。左右無事，她一早洗漱完上床，聽著外麵隔了兩層玻璃依舊聲勢逼人的呼嘯寒風，靜靜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