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大門已經關上，保安看到他，仔細辨認了一下，才把他放行進去。

  周家慶走到家門口，摸了摸口袋，才發現自己沒帶鑰匙。

  家裏的鑰匙早就被他丟在辦公室的抽屜裏了，他身上放的，是他現在租的那個房子的鑰匙。

  按了按門鈴，好久沒有反應，他才恍然大悟，自己真的走錯地方了！

  早在他沒下動車之前，梁曉素就打了電話給他，讓他直接去殯儀館，餘奈林的遺體已經檢驗完畢，被轉移到殯儀館去了。另外，餘奈林的媽媽已經趕到了，讓周家慶做好思想準備。

  周家慶的雙腿像灌了鉛似的，已經走不動了。

  他不想麵對餘奈林的媽媽，他知道，餘奈林的媽媽不會饒過他的。

  他也沒有問梁曉素，餘奈林是不是死於心髒病突發，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潛意識裏，他不想麵對這件事情，感情上心理上，他都已經不是餘奈林的丈夫了，隻是法律上還是。

  他隻好走出小區，想打輛車直接去殯儀館，卻是已經找不到車子了。剛才那輛出租車已經開走了。現在夜深人靜，他這個小區門口很少有出租車停靠。

  周家慶有點兒四顧兩茫然，就那麽站在路口，孤零零地看著天上那彎淺淺的月牙兒。

  他不想去，真的不想去。

  餘奈林活著的時候，他都不想見她，現在她死了，他就更不願意見她了！

  打不打車，他就那麽幹等著，也不給梁曉素電話。

  沒想到梁曉素的電話去追來了！

  他的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著，他也不急於去接聽。

  想了很久，他才拿起來聽了——

  “周書記，你在哪兒？下車了嗎？我讓湯師傅去接你！”梁曉素說道。

  “我——我在小區門口——”周家慶說道。

  梁曉素一愣，他怎麽回小區門口去了？明明告訴他直接到殯儀館來，還這麽磨磨蹭蹭不出現！

  梁曉素這一晚上都在處理餘奈林的事情。

  這是她第一次麵對這樣的突發事情，還是別人家死人的事情！

  如果不是秦川一直陪著她，梁曉素覺得自己是無法應付的！

  警察來了，法醫驗屍，餘奈林的媽媽到來，現場混亂不堪，尤其是餘奈林的媽媽，簡直像瘋了一樣，麵對已經沒有任何生命體征的女兒，她幾度哭得昏厥過去！

  女兒的死，帶給她無法承受的打擊！

  白發人送黑發人，讓她情何以堪啊！

  麵對餘奈林的死亡，梁曉素心裏也是說不出的難受。但是，她剛開始一直都忍著，沒有流淚，因為餘奈林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她的，就是要讓梁曉素來給她善後的。

  童銳到了現場，季瑩瑩也到了現場，季瑩瑩都忍不住流淚了！

  梁曉素知道，這個時候，她不能哭。

  但是，當餘奈林的媽媽撲倒在餘奈林身上痛哭的時候，她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像決堤的洪水般滔滔而出——

  她想到了自己的爸爸。

  爸爸去世的時候，她不在身邊，隻有媽媽一個人麵對那一切，她能想象到，當時媽媽是多麽傷心，多麽無助，和此時此刻餘奈林的媽媽一樣，無法承受失去至親的打擊。

  餘奈林的媽媽身體本就不好，看上去瘦瘦弱弱，麵色晦暗，真是和餘奈林相差無幾。

  梁曉素甚至懷疑，餘奈林的媽媽是不是也有心髒病？

  這個想法把梁曉素嚇了一跳，她怕餘奈林的媽媽傷心過度而出什麽意外。

  於是和季瑩瑩開始安慰餘奈林的媽媽，可是，餘奈林的媽媽卻是一句話也聽不出進去，閉著眼睛都在流淚，口裏念念有詞地叫著餘奈林的名字，哭著哭著就暈過去了！

  現場的醫生一陣手忙腳亂，把她給搶救過來了。

  醒來她又接著哭，巨大的傷痛讓她的臉都有些扭曲了，看上去讓人非常難受！

  “阿姨——您喝口水——”梁曉素端了一杯水給她喝，她沒有任何反應，隻是閉著眼睛在念叨著餘奈林的名字。

  醫生看她這樣，強行給她灌了點兒水進去，再這樣下去，又得休克過去。

  法醫檢驗了屍體後，建議把屍體轉移到殯儀館去保存，現在的溫度很高，屍體很容易腐爛，死者的丈夫又沒有回來，媽媽又傷心過度，失去理智，現場隻有梁曉素作為領導來拍板了。

  梁曉素看了看秦川，秦川對她點點頭，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梁曉素點點頭說：“好，轉移到殯儀館！”

  就這樣，餘奈林的遺體被運到了殯儀館，存放在冰棺裏。

  梁曉素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周家慶，也是想征得他的同意。周家慶當時隻是說了句“好！”

  再沒有多餘的一個字。

  可是，這會兒周家慶卻回到了小區大門口！這太讓梁曉素吃驚了。

  明明知道餘奈林的遺體已經轉移到了殯儀館裏，他為什麽要回小區去？

  “我讓湯師傅去接你——”梁曉素說道。

  這個時候，是沒有出租車往殯儀館這邊開的。

  周家慶沒有回答，默然地關掉了電話。

  他現在真的是一句話都不想說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餘奈林死得太突然了，以至於讓他一點兒思想準備都沒有。

  他不知道餘奈林究竟是不是因為心髒病突發而死，他沒有問，也不想問，好像不問事情就和他無關似的。

  但是，他心裏很清楚，這件事情，他一定脫不了幹係。

  餘奈林說過，不會輕易放過他的。

  那麽，她死了，是不是就這樣放過他了？

  他希望如此，但是，卻又覺得不會如此。

  因為餘奈林恨他，太恨他了！可以說是恨到了骨頭裏。

  他知道自己對餘奈林太冷淡，太無情，太過分了。可是，他沒辦法，沒辦法強迫自己和她在一起，沒辦法讓自己對她有半點的熱情，沒辦法讓自己對她好點兒，真的沒辦法。

  餘奈林對於他來說，曾經是一個可以帶給他無限希望的女人，雖然不愛，雖然沒有孩子，但是，她有一個強大的爸爸，一個可以讓他仕途如虹的男人，為了這個，他可以委屈自己，和她在一起，忍受她的一切缺點，哪怕是有病，哪怕是不能生孩子。

  可是，當餘奈林身上唯一一點也是最大一點好處消失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信仰都坍塌了，一切都沒有希望了，他變成了一個行屍走肉的男人，一個活著比死了還難受的人！

  他還能怎麽樣？還能對餘奈林好嗎？不可能的！真的不可能！

  餘奈林，對不起，希望你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能放下仇恨，過得幸福！別恨我，我是個不值得你恨的男人！

  周家慶坐在小區門口的馬路牙子上，揪著自己的頭發，使勁兒敲打了幾下腦袋。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出現在餘奈林的葬禮上，他希望自己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可是，他無法逃避，他還是餘奈林法定意義上的丈夫，必須負責她的一切後事。

  周家慶閉著眼睛，仰麵朝天，兩道冰冷的淚水從眼角緩緩流了下來，慢慢滲入了他的耳朵裏——

  “滴滴滴滴——”汽車的笛聲傳來。

  周家慶睜開眼睛，看到了梁曉素的專車，湯師傅來接他了。

  他卻依舊坐著，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湯師傅從車上下來，走到他身邊，蹲下來說道：“周書記，你要節哀啊——”

  周家慶搖搖頭，心裏居然冷笑了一下，這是他聽到的第一個安慰的話，卻是這麽具有諷刺性——

  “節哀？”他哀嗎？不哀！餘奈林死了，對於她自己是個解脫，對於周家慶更是解脫，為什麽要哀？

  周家慶摸了一把眼睛，把剛才湧出來的那點潮濕給抹去了，然後抬起頭對著湯師傅擠出了一個苦笑的表情：“湯師傅，辛苦你了，我們走吧！”

  “好，上車——”湯師傅說道。

  周家慶站起來，腳步有些踉蹌，搖晃著上了車。

  殯儀館在郊外，開車得半個小時左右，夜深車少，湯師傅開得快，二十分鍾就到了。

  站在殯儀館門口，他心裏居然有點兒害怕，這周圍靜的可怕，到處都是黑乎乎的山影，唯獨這個地方亮著燈，讓人覺得十分詭異。

  湯師傅在他身後，說：“周書記，進去吧，梁書記季書記童主任他們都在這兒——”

  周家慶點點頭，和湯師傅一起拾級而上。

  走進大廳，他即刻覺得異常寒冷！

  梁曉素，季瑩瑩，童銳，還有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男子站在那兒，周家慶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不知道此人是誰？

  “周書記，請節哀順變！”梁曉素第一個走過來，握了握周家慶的手，然後輕聲告訴他，“餘奈林的媽媽來了——”

  周家慶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她怎麽這麽快？誰通知她的？他很想問梁曉素，但是，覺得這樣的問題太幼稚了，人家的女兒死了，還不讓她來看最後一眼嗎？

  周家慶點點頭，使勁兒咽了幾口唾沫。

  “進去吧，餘奈林躺在裏麵水晶棺裏，她媽媽一直守在那兒——”梁曉素說道，“醫生檢驗後，發現餘奈林是服用了毒鼠強而死亡的——”

  “啊——”周家慶再也忍不住，驚愕地張大了嘴巴。

  他想過很多種她死亡的可能，但是從來沒有想到她會用這麽殘忍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他的心瞬間受到了強烈的譴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