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tr 21. 越是覺得對不起一個人越是想要避開
作者:南有泊舟      更新:2021-05-22 12:11      字數:2706
  鍾離知一直覺得,人和人之間的緣分是很詭異的。

  人的一生,會和許多陌生人說上話,有時候遇上了個不投緣的人,結果那一瞬間,卻糾纏了一輩子,有時候會遇上一個誌同道合的人,結果下一次見麵,迎麵走過,卻不認識對方了;更不要說那些問路的陌生人,大概每個月,都會有那麽一兩個人,走在這座城市裏,然後拉住了在街邊走著的自己,問什麽地方該怎麽走。

  走在同一條大街上的人很多,有時候會有這麽一個人,五十年和你走同一條大街,一起上班,一起下班,甚至在同一個公交車站等車,每天見到對方的臉就覺得眼熟,結果愣是到了死,雙方也互相不認識;現代都市裏的鄰居關係這麽冷漠,住在同一棟樓的人,可能隻在搬來和搬走的時候說上那麽一兩句話。

  但是每個人卻都會有那麽一兩個認識的外省的人,因為上學認識的,因為工作認識的……

  小區很大,裏麵住了將近三千多戶,就按每戶兩個人算,這個小區也是住了將近六千人,雖然現在每一棟房子都被人買下來了,但並不是所有的買家都搬進來了,還有一些甚至是租住在這小區的……可是,為什麽偏偏搬來隔壁了呢?

  鍾離知躲在樓道裏,四肢僵硬,呼吸停滯,手心緊張地快要出汗了,耳朵仔細聽著外頭的響動,等到那隔壁住戶走進電梯,“電梯下樓”的機械聲響起,她這才找回了自己。

  咽了咽口水,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失聲了。

  原來以為一輩子都見不到的人,結果就這樣出現在了自己的隔壁,這種感覺,說不上來。

  小唐和薛季遙看著這樣的鍾離知,全都是一頭霧水,根本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最後還是由小唐率先開口了:“你之前是不是認識隔壁的人?”

  鍾離知想說是,但喉嚨裏硬是擠不出一點聲音來,最後隻能無奈地點了點頭。

  得到肯定的回答,小唐更加緊張了:“是你以前跟著的老板的老婆嗎?離婚了嗎?是之前要拉著你自殺的那個人的老婆嗎?MD,怎麽就住到隔壁來了……”

  薛季遙懵了,怎麽覺得自己突然就聽到了勁爆的消息?

  鍾離知使勁地搖了搖頭,終於勉強地擠出了一句話:“不是……她,是我高中班主任的老婆。”

  聽到這話的兩個人都瞪大了眼睛,小唐直接上手,眼珠子瞪得賊大,指著鍾離知,手一直在哆嗦得不停:“你高中的時候和你班主任有一腿?毀我三觀啊!”

  聲音壓得很低,擔心被誰聽見了。

  鍾離知突然不是那麽慌張了,看著小唐的眼神,宛若在看一個智障。

  話說,你的三觀有那麽脆弱嗎?

  仔細想想,好像有的,三年前她就親手打碎了一次,讓一個清高的富三代變成了鴨子……

  “不是……”

  “不是你抖什麽?”小唐很著急,畢竟鍾離知的反應實在是太詭異了,她遇事一貫雲淡風輕,從來沒有這樣過,也難怪他這麽緊張。

  似乎是因為聽到了小唐的話,她這才定下心來,看了看自己,確實,手腳都抖得不成樣子了……

  深呼吸,強行鎮定下來,總算能流暢地說出一句話了:“我高中班主任去年因為肺癌去世了,他是我這輩子唯一遇到的一個真心勸我不要做這行的人,死之前,大概也沒忘記我這個不聽話的學生。我……我總覺得對不起他,所以也沒臉見他老婆。”

  鍾離知周身的氣壓很低,小唐和薛季遙都不說話了,就看著她,可惜,對方似乎一點都沒有想要和他們傾述,隻是擺了擺手:“沒事了,走吧,美容室都已經預約好了,別遲到,我都交好了預約金,可貴了。”

  當事人力說自己沒事,旁觀者也沒有辦法硬壓著她說清楚話,隻好按照一開始的約定,三個人一起出發去美容室。

  三人之間氣氛不對,從前都是鍾離知說說笑笑打破僵局,但她今天沒這個心思,上車之後就直接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眼睛看著窗外,看了整整一路。

  高樓大廈,鱗次櫛比,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一路渾渾噩噩地走進了美容室,小唐全程打點,她和薛季遙跟在了按摩師的身後,走進來spa室。

  加濕器噴出大量的水霧,鍾離知利索地把衣服脫了,難得一次沒有趁人之危,薛季遙不需要防備鍾離知了,但是看著鍾離知這樣,她卻莫名其妙地難受。

  這就是一個好人,除了從事的職業不夠正當之外,其實也沒有做錯過什麽事,相反,她還會在自己落難的時候伸出一隻手來,拉住她,給她指明一條複仇的方向,甚至還不遺餘力地幫助自己。

  隻是她們的立場終究不同。

  鍾離知才沒有在乎薛季遙的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她躺在了按摩床上,思緒早已經飛到了四年前。

  她人生的記憶,似乎是從紅塔房開始的,媽媽是一個女支,在童年的記憶裏,她一直都沒有爸爸,出生了以後,沒有戶口,一直是一個黑戶。後來,媽媽給她找來了個爸爸,原本和平寧靜的生活就一下子被人破壞了,直到六歲那年,全國人口普查,媽媽虛報她的年齡為九歲,鄰居也以為她是九歲,這才被人發現,送進了小學,當年是義務教育,附近的學校是公立的,隻需要交書費就可以了。

  班上的絕大部分孩子,都上過幼兒園,他們知道拚音是什麽,知道十以內的加減法怎麽算,甚至還比她多認識好幾個字,最重要的是,所有的孩子年級都比她大一歲。

  剛開始上小學的時候,過得很艱難,她營養不良,長得矮,總是被人欺負,但她從來沒想過退學,當時幼小的她抓住了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咬咬牙,成績在班裏名列前茅,就因為小學成績的優異,讓她產生了錯覺,以為自己能擺脫不堪的生活。

  可惜,家裏有個後爸,覺得她在家裏白吃白喝,就強逼著她接客,她逃跑了,報警了,甚至還告訴了學校的老師,可知,直到最後也沒有成功逃脫。

  於是,本就少年老成的一顆心,麻木得徹徹底底。

  九年義務教育加上高中兩年,她都不清楚自己到底遇到過多少老師,但是,並不是揣著一個教師資格證,然後站在講台上教書的人,都能叫做老師。

  小學時候,全校的老師都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他們看著自己,眼裏滿是同情,卻在遇事的時候,一個兩個都是無能為力,就怕對上自己的後爸,那個會胡攪蠻纏的男人。

  初中時期,她離經叛道,成績很好,就等著某個老師過來陪她說上那麽一兩句話,可惜,沒有,他們知道自己的家庭,甚至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可就是有那麽一部分老師,經過她的時候恨不得捂上口鼻,根本沒有一個伸出手的人。

  高中時代,總算是看透了所謂的學校,以中考狀元的身份考上了高中之後,卻徹徹底底成為一個女支,她早就不奢望什麽了,結果卻有那麽一個人,總算是出現了,姍姍來遲,可再也沒有辦法救回沉淪在深淵的她。

  他說,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他說,人生的日子還長著,不該自己耽誤了自己。

  他說,她腦子很好用,考大學,走上社會,不需要借著任何人的勢,以後能自己成為上流社會的人。

  她被說動了,回頭的時候,十六歲,身份證上是十九歲,卻被學校毫不猶豫地開除了,再也沒有以後。

  在那些蒼白的時光裏,有一個人,頂天立地,承擔了父親的責任,給了她一輩子奢望不來的父愛。

  最後見麵的一年前,她真的十九歲了,青蔥年華,失去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