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tr 8. 三六九等中的下九流
作者:南有泊舟      更新:2021-05-22 12:11      字數:2704
  下午,做完了手術之後,鍾離知整張臉都呈現出死寂的灰白色來,完全看不出早上和自己貧嘴的樣子。

  薛季遙有些擔心了,便問一邊的護士:“她怎麽了?”

  “她體質有點特殊,抗麻醉,給的麻醉劑量不夠,手術過程雖然處於麻醉狀態,不能動,但還是能感覺到痛。等會兒麻醉效果過了會更痛。”護士給鍾離知掛了一瓶水,站在邊上麵無表情,看起來不像是白衣天使,倒像是索命的白無常。

  薛季遙想到了之前那兩個從自己麵前走了過去的護士,之前沒什麽感覺,但是事後想起來,那時她們說的那些話其實就是在針對鍾離知。婦產科的醫生,又或者說是所有的醫生,對生命都有著本能的敬畏,引流手術大概是他們最不想動的手術吧?

  但即便是這些醫生和護士都厭惡那些過來打胎的人,也不至於在手術過程中對鍾離知做什麽,看來鍾離知的體質還真是特殊到一定程度了。

  說來也是,套也好,藥也好,總會有失效的時候,虧心事做多了,總是會有鬼敲門。網織得再密集,也有漏網之魚溜出去。

  這是她應得的報應。

  身邊的那個女人是如此麵目可憎!活該疼死她!

  ……

  薛季遙麵無表情,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東西卻全堆在了一起,歹毒的內心和純潔無瑕的麵孔根本不像是一個人。

  說好了一個下午就是一個下午,一個下午過了,鍾離知立馬收拾好東西走人,臨走前還不忘記去醫院的廁所補一個妝,等到她從廁所出來,又是一個美豔動人的尤物。

  花蛇,不管在什麽地方都要保持住自己的style,這就是專業的態度!

  婦產科的醫生、護士似乎也從對方的舉動中發現了那一點不可言說的事情,一個兩個,看著鍾離知的眼神滿是鄙視,甚至還牽連到了薛季遙。

  古往今來,隻要是有人存在的地方,總是會分出一個三六九等,在這家醫院裏,至少在世人的眼裏,醫生便是最高的一等,而不管放在哪個地方,女支,永遠都是社會最底層的蛀蟲。

  薛季遙隻覺得自己臉上臊得慌,想跟別人解釋一番也不太好意思,有些事情就是越解釋越會讓人浮想聯翩,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去解釋來得好。

  她不過是被盯了一會兒就覺得受不了了,也不知道鍾離知到底哪來的強心髒?居然可以承受住這些或是調侃或是侮辱的眼神……

  可惜,鍾離知不覺得自己給對方帶去了麻煩。

  笑話!薛季遙連病床費都是她交的,好嗎!

  “我就給你交了一個晚上的病床費,你如果今天要走的話也可以,最好退了病床費,一個晚上的床位很貴,別讓醫院賺了去,現在的醫院,賺髒錢很厲害。”鍾離知好意地把這件事給薛季遙說了一聲,根本沒注意,又或者是沒注意到對方臉上複雜的表情。

  問,鍾離知賺的錢和醫院賺的錢,到底哪一個更髒?

  反正她肯定選鍾離知。

  一整天的時間,沒有人找小唐出去玩,小唐便心安理得地在鍾離知家待了足足一天的時間,也不出去找房子,擺明是賴上了鍾離知,隻打算交點夥食費和水電費。

  鍾離知去了醫院之後,一整天都不給他一個電話,讓小唐覺得有點心慌意亂,擔心著她是不是遇上了什麽厲害的人物,被纏得脫不了身,又或者是遇上了“好的不靈壞的靈”的言靈事件。

  後者最多是孕婦和胎兒的事情,但是前者……做這一行的,總會遇上形形色色的人,難纏的不僅僅是那些把露水情緣當成了真愛的嫖客,還有那些嫖客身邊的正室,甚至還有他們的父母。

  傍晚,鍾離知總算是回來了,她推開門,臉上的妝容還是很豔麗,全身上下還是有這那麽一股騷氣,但是卻多出了一份平日裏沒有的虛弱。

  小唐一挑眉,什麽都知道了:“怎麽就不留下呢?好好休息,你們女人打胎也要坐月子,這幾天就別出門了,一日三餐,我包。”

  知道小唐好心,鍾離知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連罵對方一句烏鴉嘴都嫌累,爬上自己的床就開始悶頭大睡,小唐替她拉上了窗簾,巨大的黑色的幕布瞬間把窗外明媚的光線阻隔在千裏之外,整間屋子陷入一片黑色當中。

  他走出去,關上門,留鍾離知一個人在屋子裏休息。

  黑暗總是會催生各種想法,鍾離知把自己的腦袋從被子裏伸出來,深吸一口氣,思緒飄到了自己還在上小學的時候。

  她是這座城市的人,一出生就是,紮根在這裏,就好像是大樹一般。

  小學的時候,她不住在這個屋子裏,她住的地方是西區的紅塔房那邊,因為在那條街區裏所有的屋頂都是用紅色的磚瓦鋪砌而成的,一整條街區,統一叫做紅塔房。

  那條街區見證了這座城市的曆史,也是這座城市最破舊、最下流的地方。

  閉上眼睛,似乎就能看見,就能聽見,就能聞見——

  一年四季暗無天日的老街,街角處有薯片的袋子隨風向前滾動,劣質香水的味道飄蕩在整條街區,街邊屋子裏,各種顏色的燈光照在屋內小姐濃豔的臉上,女人不可言說的叫喊聲從窗戶裏飛了出來,臃腫的老鼠從角落裏猛地竄出來,嚇得正在說葷話的外鄉人破口大罵,露出了一口大黃牙,佝僂的老人家手全都蜷縮在了一起,一根拐杖杵在地上,狠狠地跺了幾聲,嘴裏還在念念有詞地罵著誰,不良少年聚在一起打群架,嘴裏的髒話一個勁地往外倒,黑色的烏鴉從上空飛過去,電線交織處,某戶人家的丈夫毆打著他的妻子,那年近五十的老人家的笑臉裏不懷善意,以及,那個站在角落裏神色木然、正被待價而沽的自己……

  她的世界裏,似乎從來都隻有黑白灰三種顏色,就好像是夢裏一般。

  她沒錯,女支就不該生孩子。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女支的孩子,到了最後也是一個女支而已。

  美國紅燈區難道就不是一個鮮明的例子嗎?

  小學的時候,她天真地以為自己可以逃過去,到處求人,甚至還主動找上警察,但是哪怕是在同學們口中萬能的警察叔叔也根本沒有辦法保護她,那一天,以為得到了保證之後的自己,被那個人毆打,身上布滿了青紫色的斑痕,被砸在床上的那一刻,她懂了,認命到底是一個什麽意思。

  小學的時候就開始待價而沽的她,到了高中的時候終於是找上了一個可以帶著自己離開那鬼地方的大款,她想,她至少不會像樓下的阿姨以及那個人一樣,死在角落裏三天才被人發現,也漸漸的,可以獨立了,有了能保護住自己的力量。

  她曾經想過,自己是不是可以搬到外地去生活,沒人認識她,她也不認識其他人。

  但是,她就像是一棵樹,樹挪挪死,她離開了這一座城市,就死了,才意識到,原來除了這件事,她什麽都不會做。

  在這個時代裏,她就是一個文盲,是社會底層最下九流的人物。

  “別矯情了。瞎想什麽。”

  鍾離知翻了個身,試圖把被子壓在自己腿下,卻扯到了傷口,齜牙咧嘴。

  “投胎的時候,先長好眼睛。”

  她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對誰說話。

  屋外,小唐追到了最新一章的漫畫,他懷著愉悅的心情點開了最新一章,看著上麵的字,念出聲來:

  “不幸的事總會自然而然地發生在我身上,就如夜幕降臨,白日西沉,我仿佛聽到它們在說,‘無藥可救,一無是處,除了我們,你還有什麽呢’,我想找到一個野貓一樣隱蔽的角落,安靜地等待著生命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