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兒有男生跳芭蕾的，多娘啊。”

  “長得跟女孩兒似的，估計是把自己當女的了。”

  “多好的個孩子，白白糟蹋了。”

  …………

  ……

  …

  “諸葛。”

  劉備坐在諸葛亮身邊，休息室的椅子上。

  “怎麽坐這兒，有心事?”

  “……”

  “跳完這場，我不跳了。”諸葛亮開口幹脆。

  “為什麽?！”劉備震驚，“你可是即將成為維也納曆史上唯一的男角兒天鵝的！所有人都在看著你。”

  “那又如何。”諸葛亮脫下舞鞋，起身，赤腳站在地上。

  “不想跳了而已。”

  …………

  ……

  …

  一片盈盈花田，一隻舞蹈著的天使。

  聖潔、輕盈。

  點亮了少時的諸葛亮的雙眸。

  “媽媽跳舞好看嗎。”

  一個男人蹲下，攬住年僅三歲諸葛亮。

  “好看！”男孩的聲音，滿是稚氣。

  “那，阿亮想和媽媽學舞蹈嗎?”

  “想！！”

  “阿亮真乖。”

  男人笑得極溫柔，揉了揉男孩的頭。

  在諸葛亮的印象中，他的母親一直是潔白的天鵝。

  一身白紗，輕盈，自由。

  直到那天。

  “爸爸媽媽要演黑天鵝嗎。”

  五歲的諸葛亮茫然的看著一旁的管家。

  “對，對……”

  管家抱住小小的孩子，落下淚。

  ……

  直到很後來，諸葛亮才知道，那並不是父母成為黑天鵝的加冠禮。

  而是，葬禮。

  …………

  ……

  …

  這麽多年來，父親母親的身影一直是支持他堅持的光。

  但光，總有耗盡的一天。

  現實的壓力，剝奪了諸葛亮眸中的色彩。

  他再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何而跳了。

  毫無感情的軀殼。

  全憑技巧與名望支撐的動作。

  終是覺得累了。

  ‘退役之後該做些什麽，環遊世界?’

  這麽想著，諸葛亮來到了街中心的廣場。

  帶著鴨舌帽，披著朋克風外套，穿著厚底靴，諸葛亮的打扮和平時完全不同。

  這裏，是奧地利的維也納。

  距離維也納金色大廳最近的地方。

  也是無數音樂演奏者和芭蕾舞演員夢想中的聖地。

  下周，自己就要在這個舞台上表演了。

  圓夢的同時，也是夢的終結。

  廣場的大屏上，正在播放這次天鵝湖係列芭蕾舞劇的宣傳片段。

  諸葛亮扮演的，正是主位的白天鵝。

  潔白的聖羽延長著諸葛亮的睫毛，一切都是那般動人。

  屏幕之下，一個穿得相當厚實的男子，正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看著。

  ‘黑頭發？也是亞洲人？’

  諸葛亮有些好奇，靠近，在那人身旁用中文自顧自的感歎一句：“現在欣賞芭蕾的人可不多了。”

  那男子看了諸葛亮一眼，沒有說話，繼續看向上方的屏幕。

  看起來，是沒認出身旁的人就是主演。

  “據說主演是男生，不覺得惡心嗎？”

  諸葛亮有若有似無地說了句。

  那男子終是蹙眉，厭惡似的看了眼諸葛亮，轉身離開。

  而直到這時，諸葛亮才發現，那男子是沒有右腿的。

  拄著一根拐杖，步伐卻看著很穩。

  “喂。”

  第一次被這麽忽視，諸葛亮有些不爽。

  “你不會說話嗎？”

  “不會說話的是你。”

  那人停下步子，側回頭，瞪向諸葛亮。

  “什……”

  諸葛亮愣愣地，看著那人走開。

  ‘什麽啊，他是在維護……白天鵝嗎。’

  這夜，諸葛亮無論如何都睡不著。

  內疚，滿溢心頭。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在白天對那人說那樣的話。

  他本以為那人會回應：“是啊，想到主演是男人我就惡心。”

  可是並沒有。

  不僅如此，他甚至維護了被自己攻擊的對象——舞台上的白天鵝，另一個自己。

  ‘得向他道歉。’

  諸葛亮念掛著，合上眼。

  次日，諸葛亮逛遍了廣場的每一條街，都沒能找到那人。

  諸葛亮忽而覺得，如果不道歉，這將會是自己終生的遺憾。

  這是他第一次意識到這樣的問題。

  一直以來壓抑的委屈疲憊，以及如今的懊悔，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抱膝倒坐在噴水泉邊，諸葛亮莫名控製不住自己的淚水。

  ‘對不起母親，讓您失望了。’

  ‘陷入迷茫，我再不可能達到您的高度……’

  忽而，有人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諸葛亮雙眼紅腫地抬頭，卻意外地發現，拍自己的那人正是昨天的那個男子！

  那男子看到這人是諸葛亮時似乎也愣了一下，卻還是緩下表情，遞上一杯咖啡：“喝點熱的嗎。”

  “謝謝。”

  諸葛亮接過，輕輕抿了一口。

  自從學習舞蹈，諸葛亮就再也沒接觸過這類甜飲了。

  那男子直勾勾地盯著諸葛亮的臉臉，顫了顫唇沒有說話。

  “怎麽了？”

  諸葛亮抬眸。

  “你……和他很像。”

  “誰？”

  “白天鵝。”

  “嗤，”諸葛亮笑出聲來，“昨天的事情，我道歉。”

  “……？”

  那男子有些不解的看向諸葛亮，似乎是不敢相信麵前的人的態度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轉變。

  “我不討厭芭蕾，也尊敬每一位舞者。昨天的話……是我的氣話，氣自己的。”

  “氣自己？”

  “因為自己太過軟弱。”諸葛亮無奈的淺笑著看向遠處的風箏，“承受不了輿論，堅持不了夢想，到頭來，把自己都搞丟了。為何而存在，為何而拚搏，都不知道了。”

  捧著手中的咖啡，諸葛亮喝下一下口，卻被燙的咳嗽起來。

  “咳咳咳……”

  那男子忙過來拍著諸葛亮的後背，直到諸葛亮冷靜下來，才低聲一句：

  “你是……白天鵝。”

  “噗，哈哈哈哈……”諸葛亮笑得眼淚都要掉出來，“為什麽這麽叫我？”

  似乎是心理的猜測得到了證實，那男子的眼神忽而變得亮起來。

  諸葛亮卻愣住。

  這目光，自己再熟悉不過了。

  小時候，母親為自己拍的每一張芭蕾舞演出照，自己的眼裏都有這樣的光。

  “你喜歡芭蕾？”諸葛亮側坐著，麵向男子。

  那男子漲紅臉點點頭。

  “為什麽喜歡？”

  “我……曾經也跳。”男子暗下眸色，沒有注意到諸葛亮臉上劃過的一絲驚訝，“現在，跳不了。”

  男子看向自己的腿，右腿小腿的位置，空了半截褲管。

  “你讓我想起了一個角色。”諸葛亮笑著，托起腮，“知道胡桃夾子嗎？那個被老鼠咬斷了半條腿的士兵。”

  男子聞言愣住。

  “如果可以，我想和你一起跳那支舞。”

  “我……可以嗎？”男子的眼中滿是星辰。

  “當然。”諸葛亮勾著嘴角，“你叫什麽。”

  “趙雲，”男子頓了頓，“我叫趙雲。”

  “嗯，我記住了。”諸葛亮說著，將咖啡遞還給那人。“不能再喝了，我下周還有演出。”

  站起身，諸葛亮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你會來看的，對吧？”

  那男子堅定地點了點頭。

  “我會認真跳的，跳給你看。”諸葛亮笑起，澄澈的仿若人間天使，“謝謝。”

  ——

  後來的訓練，諸葛亮的認真程度幾乎超過了經紀人劉備的預想。

  本就是天才的他，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練習的認真了。

  “找到方向了？”劉備對著正在喝水的諸葛亮問道。

  “嗯，找到了。”

  “是什麽？還有什麽是比在維也納金色大廳主演更有吸引力的？成為主席？”

  “別傻了。”諸葛亮好笑地從劉備手上取走毛巾，擦了擦汗，“現在，我隻想跳給一個人看。”

  “一個人……？！你有喜歡的人了？”劉備震驚。

  “誰知道呢。”

  諸葛亮舒展了下身體，繼續開始訓練。

  欣喜，無助，掙紮，反抗，重生。

  諸葛亮愈發能夠體會到角色的感情。

  這是一種不同與舞蹈語言的，發自內心的感染方式。

  諸葛亮已經很久沒有擁有著這樣的感情去舞蹈了。

  …………

  ……

  …

  表演的當天，座無虛席。

  金碧輝煌的維也納大廳裏，滿是西裝革履的貴族。

  演出，自然是成功的。

  諸葛亮在芭蕾舞的舞台上從來沒有令人失望過。

  隻是這一次的表演，卻意外地更加震撼人心。

  充沛的感情，完美的動作。

  以至於在舞台結束後，觀眾久久震撼，半晌，才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台下，劉備卻是麵色凝重。

  ‘這次表演結束後，我不在跳了。’

  ‘不為什麽，沒有熱情了，我會在結束的時候宣布退役的。’

  ‘在維也納大廳宣布退役，很帥不是嗎。’

  “……可別真的退了啊，諸葛。”

  劉備在掌心捏出汗。

  演出結束。

  主持上台，將話筒遞給了萬眾矚目的“白天鵝”，即使這位“天鵝”，是位男性。

  諸葛亮的英文很流利，即便如此，他依然堅持在每一個公眾的場合，用中文說話。

  “非常感謝大家願意觀看這場演出。作為主演，我想要感謝的人有很多，但這場舞……”

  “我卻是為一個人跳的。”

  當翻譯複述了諸葛亮的話後，台下開始窸窸窣窣。

  “或許你們不會相信，一個隻見過兩次麵的人，居然能夠帶給我這麽大的動力。”

  “是他重新點燃了我對於芭蕾的渴望。”

  “雖然他的條件比不上其他健全的舞者，但我看到了他的執著。下一次的演出，我希望會是和他一起。”

  “或許是在某個不知名的城市，或許是在某個街頭的拐角。”

  “我……希望和他一起。”

  …………

  ……

  …

  一年後。

  某處公園。

  一對母子：

  “是芭蕾舞！啊！那個大哥哥……隻有一條腿嗎。”

  “是呢，他演的是胡桃夾子呢。你看，即使命運不公，胡桃夾子還是一直保持著堅強勇敢。”

  “好厲害……旁邊的大姐姐也好漂亮！”

  “那個也是大哥哥哦！”

  母親笑著抱住孩子。

  “可是他們看起來很有愛，像你和爸爸一樣！”

  “是呢，他們看起來……”

  “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