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情拖延不得，沈光林想找張楠，自然不可能找不到。

  直接讓班長和班裏其他同學去找就是了，他還能躲到哪裏去。

  李莉帶著那娘倆去沈光林的宿舍洗澡，沈光林在辦公室裏寫教案。

  張楠進來了。

  瘦瘦高高的，說不上帥，但是多年以後肯定是個好品相的壞老頭。

  當然，沈老師並沒有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譴責他。

  畢竟，生活都是自己過的，外人沒有權力幹涉，而且張楠同學比沈老師年齡要大，不經曆人苦，不多做評價。

  不過，既然李莉接了這個燙手山芋，他又不能不管：“張楠同學，賴紅梅的事情你是怎麽想的？”

  “沈老師，她找到學院了？這事你…您就別管了，我已經回不去了。不是我人麵獸心，是到了京城的這段時間，我越發覺得以前的我不是真的我，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張楠真的不想在跟那個沒文化的女子在一起了，根本沒有共同語言。

  自己讀京城大學，寫的是浪漫情懷的詩；她天天放羊種地，說的是“騷胡”配種的話。

  “那你究竟想怎麽樣嘛？你這樣躲著不見，傳到了學校裏，是要背處分的。說不得還要計入檔案，影響工作分配。”

  這話沈光林不是嚇唬他，而是真的有這麽嚴重。

  張楠果然害怕了。

  “我是有點對不起她，可是我也沒有辦法，我身上隻有二十五塊錢，我可以都給她，您可以讓她回去嗎？”

  “我說了不算，我不做你們的主，你有話直接對她說。”沈老師覺得這是他對學生的尊重，不幹涉他的家庭生活。

  “我就是不能麵對她這才躲著她，要我每個月拿錢給她我又拿不出，我也是沒有辦法。”

  沈老師都有些生氣了，“你這個態度，那孩子怎麽辦？”

  “一個個都拿孩子說話，當初要孩子就是一個錯誤，我現在還在讀書，肯定不能帶著孩子一起呀。”

  沈光林覺得自己就是在看電影，看一個渣男如何為自己辯解，甚至，他覺得這都不是渣男，這是人渣。

  “你究竟想怎麽樣嘛？”

  “我想離婚，她同意嗎？”

  “我怎麽知道，這要你自己去談！不過你這樣做別說現在，就是古代也是違背了古時候的“七出三不去”的道德準則”。

  沈光林最近在研究唐律法，他對這個很感興趣。

  按照唐律，“七出”就是休妻的七大理由。

  在順序上分別是：一無子，二淫佚，三不事舅姑，四口舌，五盜竊，六妒忌，七惡疾。

  而對應的“三不去”就是不能休妻的三大理由。

  可以表述為：一，經持舅姑之喪；二，娶時賤，後貴；三，有所受無所歸。

  張楠這個情況就是可以認為“娶時賤後貴“，還有另一個詞叫做“停妻又娶”。

  當然，在唐朝，關於分手的浪漫事情也有很多，比如離婚協議書：

  “願妻娘子相離之後，重梳蟬鬢，美掃峨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韻之態。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是不是各生歡喜不知道，反正到了沈光林辦公室的賴紅梅眼睛都哭的紅腫了。

  李莉帶著小姑娘在外麵玩耍，夫妻兩個人交談，沈光林做見證人。

  張楠說他想離婚，她很平靜的同意了，沒有要他給的25塊錢。

  過程簡單而讓人驚訝。

  她這麽大決心從農村過來，要的竟然是這麽簡單的一句話。

  她追求的就是他給的一個“說法”。

  如今“說法”來了，她死心了。

  李莉帶著小姑娘進來，表現的卻很生氣，“張楠你怎麽能這樣？她是你老婆，這是你孩子，你怎麽能這麽狠心？”

  張楠沒有接話，默默的離開了。

  忍一時罵名，得一世幸福。

  路都是自己選的。

  接下來該怎麽辦？

  這母女倆住沈光林宿舍肯定不合適，沈老師和李莉帶著賴紅梅娘倆回他們福緣門的家去了。

  就是送她們回老家去，也要先安頓下來對付了這幾天再說呀。

  眾人一路走一路說，沈光林也知道了更多關於賴紅梅的“美好”愛情故事。

  任何一段感情，初始都是甜蜜的，至於走到最後，以什麽形式結束，這就不好說了。

  張楠和賴紅梅兩個人在生產隊一起放羊，慢慢的就熟悉起來。

  看張楠瘦弱，賴紅梅便常常帶圪渣餅和黃糕給他吃，這些都是張楠沒吃過的。

  圪渣餅是一種傳統小吃，學名其實就是鍋巴；黃糕有點類似於糍粑之類的吃食。

  作為知青，每天的吃喝都是定額定量的，想改善生活，隻能問家裏要錢或者家裏托人給帶。

  如今，能夠吃到賴紅梅帶來的輔食，也是一種幸福。

  吃人嘴短，作為回報，張楠也會教賴紅梅認字和算算術。

  一來二去，日久生情。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夏天，兩個人在小山坡上探索了彼此身上的秘密。

  然後兩個人就在一起了。

  賴紅梅可能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好，可張楠一直想著回去。

  對於插隊的知青來講，農村的生活真的很艱苦，一切都要自力更生，很多人沒有家裏的支援都活不下去。

  因此，但凡有能夠回城的機會，每個人都想把握住。

  而在那個年代，想回城隻有兩種方式，一，當兵，二，考學。

  張楠身體不行，征兵連續幾年都沒通過，隻能斷了這個念想。

  而想繼續讀書，還要有人推薦，問題是他如果有人推薦就不會來下鄉了。

  如果時光一直這樣持續下去，說不準兩個人會真的過一輩子。

  其實最開始，賴紅梅的父母就不同意他們在一起，畢竟，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弱雞怎麽養活一個家庭。

  但是淳樸善良的賴紅梅一定要跟他在一起，畢竟身子都給了他，不跟他跟誰。

  為此，她甚至和家裏分了家，自己掙工分養活一家人。

  最後的三年，張楠讀書，她一邊帶孩子一邊在田裏幹活。

  終於，丈夫長“出息”了，老婆被“處理”了。

  “沈老師，李莉同學，我知道你們是好人，說句實話，我早知道他的心思，我就想過來看看，不然我心不安。如今，知道結果了，我也踏實死心了。”

  “你不會做傻事吧。”李莉明顯是言情小說看多了，她就愛看這個。

  “怎麽可能？我還有孩子呢。你看她多可愛，眼睛多大。她叫張小瑤，是他給起的名字。現在可以跟我姓了，也很好。”紅梅用棉布袖子擦了擦眼睛：“我當初選擇跟他相好，我爸媽就不同意，現在離了也是好事，遂了他們的心願。”

  這話怎麽聽著都有一種悲苦的味道。

  “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呀。”李莉並不是熱心的人，卻還是陪著一起掉眼淚。

  “我打算在京城留下來不回去了！”

  “出來之前，我已經把成產隊的工分全部兌換了，而且家裏糧食也都賣掉了。換的是錢和全國糧票，我出來就沒打算回去。人家說了，京城的高官老頭缺保姆，陪著睡幾晚，說不準還可以留下來當個主母。我認字不多，但是長得耐看，現在拿的出手的也隻有長相了。”

  這簡直震碎了李莉的三觀。

  剛才還覺得她是個堅強不屈的奇女子，轉眼間她就想好了自己的謀生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