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懷沙
作者:傲雙      更新:2021-05-21 15:55      字數:4402
  秦國攻破韓國韓陘、城汾等太行以西五座城池,並斬首韓國近六萬的敗報,送回韓都新鄭。韓國慘敗,韓國君臣舉國震動,人心惶惶。韓相等人雖也預料到這個結果,卻沒想到,敗得這麽慘,這麽快。

  韓王然大怒道:“秦國奪我韓陘、城汾,斬首我軍將士六萬。我太行以西的疆土,盡歸秦國。寡人繼位至今,何曾有如此大敗。”

  諸臣皆道:“臣等無能,讓王上受辱。”

  此戰,將韓王然抗秦的信心,擊得粉碎。也將他在國內推行以‘術’治國的成果,毀於一旦。血的教訓,讓韓王然清醒地意識不能高估自己,輕視敵人。隻是,他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是用了數萬人的生命和百裏疆土為代價。

  韓王然看著殿中的大臣,問道:“申韞何在。”

  韓相回道:“大司徒正在太行布防,阻截秦軍。”

  韓王然又問道:“韓章、張澤,何在。”

  韓相道:“韓章將軍在城破之時,以身殉國。張澤將軍與大司徒聯手布防抗秦。”

  韓王然忍住心中的悲痛,腦海又想起一個人,追問道:“韓差如何。”

  韓相自然知道韓差沒有死,反而還享受秦人的高官厚祿。然,韓相卻沒有說話。大司空見無人應答,想必是顧忌其中的緣由,也選擇靜默不言。

  韓王然見沒人搭話,喝道:“有誰知道,韓差是生,還是死。”

  “韓差不聽大司徒調遣,率領兩萬將士馳援韓陘,中了秦人埋伏。我兩萬男兒,瞬間皆無。韓差不思國恥,不念王恩。為了活命,竟然…”大司寇說到情急之處,竟然悲憤得說不出後麵的話來。

  “講。”韓王然猜到了幾分,但他還是想要親耳聽見。

  “韓差不為國戰死,反而降秦,並助秦騙開韓陘,導致韓章將軍為國捐軀。”大司寇見韓王想要知道結果,也顧不了這麽多了。

  “混賬,混賬。”韓王然身體抖動得厲害,氣急道:“寡人如此恩寵他,他竟然做出此等事來。”

  韓相道:“王上,暫且息怒。秦國與我國戰事未停,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麽辦。”

  “寡人能怎麽辦。”韓王然陷入悲憤,亂了分寸。他想戰,又打不贏。選擇和,丟了韓氏男兒的傲骨。

  一人出列道:“此戰,我們大敗,損兵折將,丟城失地。秦人勢大,我們不如向秦國請和。”

  朝臣見韓王然沒有反對,又出列幾人,附和道:“臣等,也主張向秦國請和。”

  大司寇見很多朝臣迫不及待請和,心中雖怒,臉色卻很安寧,語調平穩道:“我們拿什麽向秦國求和。”

  先前那人道:“太行以西的疆土,已經被秦國攻破。我們不如將太行以西的疆土,獻給秦國,平息戰禍。”

  “臣等附議。”

  大司寇笑道:“這些疆土被秦國攻破,我們拿去獻秦。秦王會答應嗎?”

  一人道:“這是韓國的疆土,秦王豈會不答應。”

  “戰事未開之前,是我國的疆土。可,現在已經被攻破,還是韓國的疆土?”大司寇冷聲問道:“你們是把秦王看得太愚蠢,還是覺得他仁慈。”

  大司寇見沒人接話,又道:“既然要獻疆土,隻能是沒有被秦國攻破的疆域。今,秦人攻破了太行以西,百裏之疆。要獻,也隻能獻太行以東的疆土。”

  太行以東的疆土,若獻給秦國。韓國新鄭、南陽和上黨之間的聯係,隨時都可能被秦國攔腰截斷。太行之地也是韓國阻截秦國,最後的險阻要塞。獻給秦國,韓國離亡不遠了。

  韓相見大司寇的表情是認真的,忙道:“大司寇,太行之地,地理位置顯赫,怎能獻給秦國。”

  大司寇無奈道:“我們一敗,他們就吵著、嚷著割地獻秦。我們不獻,隻能與秦開戰。與秦繼續打,他們還有膽量否。”

  韓相琢磨出大司寇說的是氣話,迎合道:“大司寇莫要生氣,我國剛敗。沒有膽量的人,想要割地獻秦,以求和平,這能理解。可,王上和韓氏男兒都是有傲骨的,怎能為了苟存,忘了風骨。”

  韓王然從悲傷之中走了出來,卻聽見諸臣,吵吵鬧鬧,亂成一團,大喊道:“住口。”

  諸臣見韓王發怒,頓時,安靜了下來。

  “此戰失利,皆因寡人用人不善所致。寡人割地獻秦,愧對先祖,更對不起為國戰死的將士。”韓王然並沒有因為一戰之敗,喪失了抵抗的勇氣,反而還激發了他的鬥誌。

  大司寇見韓王沒有因為一戰,喪失了男兒的傲骨,欣慰道:“人啊!可怕的,不是跌倒。跌倒了,沒能爬起來,這才是最可怕的。”

  韓相也道:“秦國斬殺我國六萬男兒,占我百裏疆土。我們割地請和,上愧對先祖,下愧對百姓。我們獻地,不但不能止息兵戈,反而還會給秦王一個錯覺,那就是韓國太軟弱。”

  “寡人失去的,要加倍逃回來。”韓王高聲道:“不割地、不言和,與秦國決戰到底。”

  大司寇高聲道:“臣,願與韓國共存亡。”

  韓相也道:“臣,也願與韓國共存亡。”

  諸臣也道:“臣等附議。”

  韓王然眸色明亮,語調堅定,問道:“我國新敗,秦國定會攻我。諸位,接下來,我們如何才能將秦國阻擋在太行以西。”

  韓相琢磨少許,應答道:“太行要塞,有大司徒和張澤把守,還有五萬軍力。秦國想要攻破此地,不會那麽容易。”

  韓王然相信申韞何張澤的能力,但也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又問道:“秦國強悍,太行也不能阻擋他們多少時日。你們老師告訴寡人,太行能阻擋秦國多久。”

  韓相預估道:“最多半年。”

  “諸侯皆說韓國軟弱,寡人憑借太行之地,竟能阻擋秦國半年之久。”韓王然得到這個答案,大笑道:“寡人敗了,也沒丟了臉麵。”

  ……

  秦王稷正在鹹陽,等待前線送回來,敗韓的消息。他等了十幾日,仍不見秦國的大軍攻破韓國太行。然,他卻收到了來自楚國的消息…楚王橫時日不多。

  秦王稷得到這個消息,良久都沒能平複心境。數十年前,他在趙武靈王和燕昭王的援助下回到秦國,成為秦王。轉眼間,他成為秦王已經四十多年。

  這數十年,轉眼即逝,早已經是物非人非。秦王稷已經不知道,送走了多少的君王。

  趙國的趙武靈王、趙惠文王;齊國的齊宣王、齊閔王、齊襄王;魏國的魏襄王、魏昭王;韓國的韓襄王、韓厘王;燕國燕昭王、燕惠王;楚國的楚懷王等,多少賢能的君主,在曆史長河之中,隻留下了一個名字。他們的豐功偉績,耀眼戰功,轉眼間就成為了過去。

  秦王稷也明白,過不了多久,他的一切,也將會成為過去。

  秦王稷還記得當年楚王橫來秦為質的那段時光,轉眼間,這段時光都過去了數十年。如今,算得上老朋友的楚王橫也將離世。活了六十多歲的秦王,看著自己的對手和老朋友一個個都走了。此刻的他,忽然覺得多了點落寞。

  這是君王的落寞,無人能懂。

  秦王稷知道,總有一天自己也會離開。他要在離開之前,要劍指中原,爭霸諸侯。秦王稷感傷少許,便令宦者去召範雎入宮,商談楚國的局勢。

  不多時,範雎入宮,麵見秦王稷。

  秦王稷示意他坐下,又道:“楚王時日不多,新王繼位,楚國朝局也將發生改變。這件事,你怎麽看。”

  範雎也早得知楚王病重的消息,忙道:“王上,楚王甍逝,楚太子就會成為楚國的新王,我們不如將黃歇送回楚國。”

  “黃歇。”秦王稷想起了這個人,“你不說,寡人還差點把他忘了。黃歇偷梁換柱,助楚太子私自逃亡秦國。寡人沒殺了他,反而還放他回楚國。此事傳了出去,寡人顏麵何存。”

  “王上放黃歇歸國,是彰顯王上的大度。黃歇若能歸國,楚太子定會重用他。”範雎見秦王臉色柔和,又道:“楚太子和黃歇定會心存感激,不會與我秦國為敵。”

  秦王稷問道:“你怎知他們不會與秦國為敵。”

  範雎道:“因為他們了解秦國。”

  秦王稷思忖少許,方道:“因為了解,所以懼怕。你說的不錯,他們了解秦國,豈敢與寡人為敵。”

  範雎見秦王稷沒有反對之意,順勢道:“黃歇歸國,楚太子定會重用他。楚國的朝局,也將會被打破。楚太子和黃歇了解秦國,我們也了解他們。我們扣留黃歇,楚太子身邊無人可用,重用如陽陵君這樣的人,對我秦國將會帶來威脅。有了楚國的牽製,王上的霸業,實行起來,也將困難重重。”

  “你說的很有道理。寡人將黃歇釋放回去,楚太子必會感激寡人的恩德。楚國也沒膽量,成為寡人的敵人。寡人就能騰出手來攻三晉,染指中原,以爭天下。”

  “臣,就是這個意思。”

  秦王稷道:“讓黃歇回去吧!”

  範雎領命,來到楚國館驛,並將這個消息告訴了黃歇。黃歇自然明白秦國的用意,也心照不宣。來秦十幾年,是該歸國呢?

  範雎試探地問道:“黃兄歸國,楚太子必將重用。秦、楚兩國將會何去何從。”

  黃歇明白對方話中的意思,故作糊塗道:“秦相,這是國家大事。你問我,算是問錯人呢?”

  範雎見他拋開話題,直接問道:“黃兄為楚國令尹,會不會與秦為敵。”

  黃歇不答反問道:“秦國和楚國,誰更強。”

  “當然是我秦國。”對於這點,範雎還是充滿自信。

  “秦強楚弱,秦相還擔心什麽呢?”黃歇淡淡地說道。

  範雎聞言,大笑道:“是啊!我還擔心什麽呢?”

  黃歇認真地問道:“秦王放我歸國,就不怕我有說新王,攻打秦國。秦相就不怕我成為你的對手。”

  “能與黃兄成為對手,我倍感欣慰啊!”

  “秦相,就如此看得起我。”

  “黃兄之才,足以定國安邦。我們若能成為對手,餘生,我也不會孤單。”範雎和黃歇交往過甚,豈不知他的才華。他也想知道,秦國有範雎,楚國有黃歇。一旦,他們成為對手,又將會如何。

  也許,一個人沒有對手的那種感覺,真的讓人孤獨。

  黃歇語調自然地說道:“聞秦相之言。我還真想成為秦相的對手。”

  範雎正色道:“那你、我就成為對手。”

  黃歇舉起酒樽,麵向範雎,笑道:“這是我在秦國最後與秦相飲酒。不知下次相見,是敵是友。”

  範雎舉樽回迎道:“若可以選擇,我寧可與為友。”

  黃歇問道:“我選擇與秦相為敵?”

  範雎也不介意道:“你做犀首,我便做張儀。”

  “我做犀首,你做張儀。秦相,請。”數十年前,縱橫家赫赫有名的犀首和張儀,也是黃歇追捧之人。可惜,他未能在哪個時代,與之縱橫天下。

  “黃兄,請。”範雎說完,一飲而盡。

  兩人對視,縱聲大笑。

  午時,範雎送黃歇出了鹹陽城,辭別道:“黃兄,今日之言,莫要忘了。我等著與你為敵。”

  黃歇道:“你是張儀,我是犀首。你我注定為敵。”

  範雎笑道:“送黃兄。”

  黃歇看了一眼在這裏徒留了十幾年的鹹陽城,轉身便坐在車內,朝著楚國新都進發。來秦時,與太子為質;歸時,這段生涯結束。不知,下次再來的時候,會是如何?

  黃歇坐在車內,吟唱道:“浩浩沅湘,分流汩兮。修路幽蔽,道遠忽兮...民生稟命,各有所錯兮。定心廣誌,餘何所畏懼兮 ...世渾濁莫吾知,人心不可謂兮。知死不可讓,願勿愛兮...明告君子,吾將以為類兮。”

  一人問道:“秦相,這人唱得是什麽啊!”

  範雎道:“這是屈原投江前所做之詞,名懷沙。”

  “莫非見郢都被破,國破凋零,不願苟活,選擇投江而死的人乎?”

  “正是此人。”

  “黃歇離去,為何要吟唱此曲?”

  範雎豈不知,黃歇是以曲明誌。範雎看著漸行漸遠影子,心道:“他是要成為屈原那樣,傲骨錚錚的楚國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