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國寺。

  釋一法師問跪在他麵前的蕭齊：“這次，你真的放下了嗎？”

  蕭齊說：“師傅，過去三十年裏，弟子來找過您三次。”

  釋一法師點頭。

  “第一次，弟子問您，如何才能忘記。我用盡了各種方法去忘記一個人，卻發現，越想忘，越忘不掉。越忘不掉，就越陷入痛苦的深淵。”蕭齊說。

  “然後您勸弟子，說忘不了就別忘，學會放下即可。”蕭齊說。“我便試著放下。我娶妻，生子，曾經有段時間，我以為自己真的放下了。”

  釋一法師深眉斂目，始終在傾聽著。

  “可是她走了。我才知道，我其實沒有放下……她就像道光，我雖觸摸不到，但已經習慣了她的存在，光消失了，我便陷入了一種虛空的黑暗，再也沒有動力去做任何事。”蕭齊的話，充滿著痛苦，但是聲音已經很平靜。

  “弟子感到無邊無際的痛苦……放不下，忘不掉，還有蝕骨的悲哀。於是我又來找您，請您幫我剃度出家。我想，遁入空門，或許就能找到解脫的途徑。”

  釋一法師點點頭。

  “但是您卻始終不肯為弟子剃度。您跟弟子說，‘三千煩惱絲，說到底不過是頭發。你剃與不剃，並無區別。遁入空門，不過是換個棲身之所，你來與不來，並無區別。’所以弟子又回去了。”

  “再後來，家中妻子鬱鬱而終。弟子愧疚，心死，萬念俱灰。所以再來找您，想要剃度出家。您說，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我都已經嚐盡，若真覺得凡塵事了，您可以幫我剃度。可是，那次，家中老母親卻抱著幼子前來，跪倒哭泣……”

  “如今，父母俱已去世，幼子也已長大，弟子再無牽掛，請師傅幫弟子剃度吧。”蕭齊叩頭懇求。

  “那麽，我再問你一個問題。”釋一法師說。

  “什麽問題？”

  “你真的放下了嗎？”

  蕭齊說：“放下了。請師傅收弟子為徒，幫弟子剃度吧。”

  “你如何知道已經放下了？”

  “弟子不再感到痛苦。弟子已經……心如止水。”

  “蕭齊。”釋一法師卻說。“那麽，你可曾得到過快樂？”

  蕭齊一愣，看著釋一法師。

  “你回去吧，等你想明白這個問題，再來找我。”釋一法師閉上了眼睛。

  蕭齊站起身來，走出了法師的禪室。

  你可曾得到過快樂？

  他仔細回想自己的一生……他得到過。

  他尢記得，第一次跟她在碧菡閣喝酒之後，那種從未有過的快樂，一直持續了好幾天。

  事實上，自第一次見到她之後，每一次與她靠近，他都是快樂的。

  可是他從什麽時候開始覺得痛苦呢？

  他仔細想了想，是從那次他們從金陵回禹州，他們被傅九劫持的時候開始吧？

  那時候的她，麵臨著很糟糕的境地。

  他便想，若她再也無法回去，那麽，他會不計一切代價保護她，照顧她……

  後來她回宮了，他就開始覺得痛苦。

  因為，那時候的他，動了那種心思……

  他想要得到她。

  求而不得，所以痛苦。

  所以，他若當初不動那種心思，就跟……譚桓一樣，是不是就好多了？

  “哈哈哈！貪、嗔、癡三毒焚心，師傅，弟子知道你為何不肯收弟子為徒了！”

  “阿彌陀佛！”禪房內響起釋一法師的聲音。

  …….

  木魚聲聲，香煙繚繞，青絲一點點掉落……

  釋一法師曾言，他與佛有緣。

  他便是一代高僧青燈法師。

  如不滅之燈，照亮了無數世人……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