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慕琛站在客廳中央，就那麽一語不發地看著周文繡。

  他身子哆嗦得厲害，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

  事情木已成舟，時光無法倒流。

  所有無心的、有心的傷害，在他們母子之間，早已刻上了深深的傷痕，再也無法修補。

  “對不起——”時慕琛閉上眼睛，有淚水從眸底滑落，掠過刀削斧鑿般深刻的眉目，落在地麵上，發出輕微的砸落聲。

  “二十年啊！你以為二十年非人的折磨，是一句對不起可以抵消的？！”周文繡看著時慕琛：“開始的時候，我也沒有怪你，但是，再多的親情、再多的母愛，都抵不過那幾千個日日夜夜的消磨！”

  時慕琛跌坐在地上，此刻，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那些折磨，他無法彌補，那些仇恨，他也不知道該怎樣來安撫。

  “所以，我恨你！”周文繡瞪著眼睛，布滿皺紋的臉上，有濃烈的恨意：“你說得沒錯，我做的所有事，和藍小棠都沒有半點關係。我對付她，隻是因為她是你的女人！”

  她胸口起伏：“我隻是無法看到，我過得那麽痛苦，你卻幸福得什麽都有！我想毀掉你一切！事業、家庭，你所有擁有的，我都想毀掉！”

  “媽，當初我年少無知，我知道那句話給您造成了巨大的傷害，可是，我畢竟是您的親生兒子啊！”時慕琛痛苦地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是，能不能給我彌補的機會，不要再恨，不要再用任何手段……”

  “不可能！”周文繡打斷時慕琛的話：“除非我死了！”

  時慕琛隻覺得大腦一黑，他勉強穩住身形：“再也不可能了嗎？”

  “對！”周文繡斬釘截鐵地道：“沒有可能了！甚至，我之所以能夠活下來，都是靠著這份恨意！不要給我說什麽我們是母子，我現在隻知道，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生了你這個兒子！”

  “你毀了我的一生！”

  “我原本是時代集團的女主人，有了慕卿這個懂事的兒子就夠了！為什麽我要生下你？！”

  “你知不知道生你的時候，我難產大出血差點死了？但是，我還是堅持把你生了下來！”

  “你父親老來得子很高興，可是你呢？害走了我，還間接害得你父親早早病死！”

  “我們好好的一個家，就被你給毀了！”

  “這一切，都是你！”

  周文繡尖銳的聲音不斷地響徹在客廳中，每說一句，就好像刀子插在心上，令時慕琛的臉色蒼白一分。

  到了最後，周文繡因為吼得連嗓子都啞了。她沙啞著嗓音衝時慕琛道：“這輩子，到死我都不會原諒你！”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房間裏，死一般得安靜。

  好半天，時慕琛才開口：“那些囚禁您的人呢？”

  “不勞你費心，他們都死了！”周文繡的眸底是切齒的恨意：“我逃出來的那天，就已經找了毒藥，投到井裏，那家人全都被毒死了，一個不剩！”

  “那藍若昕——”時慕琛問道。

  “我不過是逃出來的時候沒有錢也沒有身份證，正巧坐車遇到藍若昕，她借錢給我，我也正好得知了她一個秘密……”周文繡說到這裏，看著時慕琛：“你恐怕不知道吧，其實在你和她有婚約的時候，她就已經在外麵有了別的男人！”

  時慕琛瞳孔一縮。

  周文繡又道：“要不是當初她離開，恐怕，你還真娶了個這種女人！”

  話說到現在，基本疑問都解開了。

  時慕琛看著周文繡：“媽，那您能不能告訴我，他們囚禁您的地方……”

  周文繡的麵孔一下子變得猙獰：“你是想去看看，我以前那樣生不如死的去過嗎？那個地方沒有了！被我放了把火燒得精光！”

  她哈哈大笑著，笑到最後，將目光緊鎖在時慕琛的身上，決絕的恨意彌漫而出：“我說過，這輩子，不論你做什麽，我都不會原諒你！到死也不會！”

  時慕琛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許久，他才緩緩鬆開：“那我們以後……”

  “我東西已經收拾好了。”周文繡道：“我現在就走！”

  時慕琛看著周文繡走進她的房間，將早就收好的箱子拉了出來，然後，她轉過身，看著他：“從今天起，我正式告訴你，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時慕琛身子猛地一晃，他點頭：“好。”

  周文繡斷然沒有料到，時慕琛竟然答應得這麽幹脆，她的眸底有不甘湧起，隻是，下一秒，她就愣住了。

  隻見時慕琛突然起身，然後，又跪了下去，跪在她的麵前。

  他抬頭看著她，一字一句道：“媽，謝謝您生下我，給了我生命。”

  說著，他彎下身，額頭重重地磕在地板上。

  接著，時慕琛直起身子：“媽，謝謝您當年在樹下救我，給我第二次生命。”

  說罷，又重重地磕了下去。

  “媽，謝謝您對我的十年養育之恩。”時慕琛說著，再次磕下去。

  他直起身子的時候，額頭上已經破了一個小口子，有絲絲的血紅滲出。臉頰上，更是一片水光。

  他就那麽抬眼看著周文繡，眸色深似濃濃的夜。

  周文繡看到此景，整個人呆滯了好幾秒，可是，片刻之後，深埋於心底，經過了二十年發酵的恨意再次占了上風。

  她收回目光，一語不發地離開了房間。

  關門聲響起，時慕琛都沒有半點兒反應。

  他依舊跪在地板上，耳畔是周文繡剛才的話。

  她說，她生平最後悔的，就是生了他這個兒子。

  她說，她永遠都不會原諒他，到死都不會……

  他就好像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呼吸，卻根本找不到出路。那些決絕的話，好像刀子，不斷地淩遲著他的內心。

  時慕琛不知道在地板上跪了多久，直到手機鈴聲響起，他才木然地回神。

  他掙紮著起身，腿因為跪了太久而發麻，走到手機旁邊的時候，響鈴已經結束了。

  他拿起手機，這才發現，藍小棠給他主動打過電話。

  他捏著手機的手不由加大了力氣，原本他一直都在等她電話的，可是，當她真的打過來了，他卻不知道該和她說什麽。

  他不想讓她看到他狼狽脆弱的模樣，不想讓她知道，他是一個連親生母親都嫌棄的孩子。

  這時，手機又響了，是傅席歌打過來的，時慕琛整理好了情緒，滑了接聽：“喂。”

  “阿琛，我們都在皇廷帝國，出來喝酒玩玩唄！”傅席歌道：“這麽晚了，小棠睡了沒，沒睡的話叫上她一起！”

  時慕琛捏緊手機：“哪個包間？”

  “808號。”傅席歌道。

  “好。”時慕琛掛了電話。

  他拿了車鑰匙和手機，徑直開車去了皇廷帝國。

  藍小棠是半夜接到傅席歌電話的。

  她平時睡覺一般都會關手機，可是，今天她主動給時慕琛打過去了，他卻沒有接。

  開始的時候，她還有些生氣。可是後來，她眼皮一直跳著，心頭越發不安，於是，又給Jarvis發消息，想側麵打聽時慕琛的情況。

  可惜，今天Jarvis似乎也在忙，沒有回她的微信，所以，她連睡覺的時候，都是緊張的，也就沒有關手機。

  半夜，手機果然響了，藍小棠咯噔一下從床上坐起，見到是傅席歌，於是道：“席歌，有什麽事嗎？”

  “小棠，你在家？”傅席歌道：“快來人民醫院，琛哥喝多了，胃出血。”

  藍小棠手機差點沒有拿穩，她心頭一顫：“嚴重嗎？現在怎麽樣？”

  “琛哥好像心情很不好，我還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傅席歌道：“今天我們一見麵，他就一直喝酒，一句話幾乎都沒說過。現在已經在治療室，你快過來看看吧！”

  “好，我現在就過去！”藍小棠掛了電話，突然意識到她的車還在時慕琛家的停車場。

  所以，她這大半夜的，應該怎麽出去？

  可是，一想到時慕琛胃出血，她就緊張得不得了。她胡亂穿上衣服，拿了手機，然後，就急匆匆地往樓下跑。

  走到一半，想起還沒給蘭嘯城說一聲，她拿起手機，就給蘭嘯城發了個消息。

  走到門口，值班的警衛看到她，不由問道：“大小姐，您這是要去……”

  藍小棠心頭一亮：“我要去市裏，你們能不能送我出去？”

  兩人有些為難：“大小姐，我們沒有接到命令，恐怕……”

  藍小棠表示理解：“好吧，我自己走出去。”

  “大小姐，實在對不起，規定就是這樣，不過，我們有自行車，可以借給您……”

  於是，藍小棠騎了警衛的自行車，向著出口騎了過去。

  因為綠化很好，所以，大半夜騎在其中，有的地方，森森的冷，還有些瘮得慌。

  藍小棠將自行車蹬得更快了，幾乎是咬著牙，穿過一片黑漆漆的綠蔭叢，來到了主幹道上。

  她沒有車，隻好叫了一輛夜間出租，總算來到了人民醫院。

  按照傅席歌說的樓層，藍小棠坐電梯來到了治療室門口，就看到了傅席歌。

  他指了指裏麵：“阿琛進去一會兒了，在做胃鏡檢查，估計快出來了。”

  藍小棠點了點頭：“好，我們在這裏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