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 難得聽話(2)
作者:茯苓半夏      更新:2020-03-19 15:18      字數:2212
  上周深夜還進了趟icu,不過在裏麵住了一晚又出來了。

  阿姨說icu的費用太貴,一天就大幾百。

  他們夫妻倆是外來務工人員,早二十年前就從老家來雲淩打工了,有個獨生兒子,好不容易培養到大學畢業,去年才剛按揭買

  了套房子,跟大部分新市民一樣,前半生用命換錢,髒活累活什麽都幹,賺得不少,卻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等孩子成人之後便

  傾其所有給孩子置辦房產,為的隻是想在城裏紮根。

  常安以前從來不知道他們生活如此艱辛,甚至從來沒關注過這個群體,可是這些年見得多了,接觸得多了,才知道多不容易。

  “阿姨,我買了點水果給您和叔叔吃。”常安把拎的袋子擱桌上。

  中年女人擺著手不肯要。

  “哪能讓你破費。”

  “應該的,謝您一直幫我照看小芝。”

  “哎喲這麽點小事……大家一個病房的,也算緣分,再說我看你一個單身媽媽帶個孩子不容易,能幫就幫點,舉手之勞,你真甭

  跟我客氣。”阿姨就是不肯收水果,推來推去。

  病房裏還有其他病人,常安覺得這樣也不大好看,隻能暫且把袋子又拎了過去。

  幾分鍾之後她洗了一盤櫻桃端給阿姨。

  阿姨看了又哎喲喲叫喚,“這玩意兒挺貴吧,你還是留給孩子吃吧。”

  “我那還有呢,這是給叔叔的。”

  阿姨臉色一茬,眼圈就突然紅了。“叔叔恐怕是吃不了了。”

  常安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心裏責怪自己怎麽不把話想好了再說,這一天天地呆在病房,還是這種腫瘤病房,每天見的都是重患

  和重患家屬,或許上一秒大家還在談笑風生,下一秒就會因為幾個敏感字就陷入無休止的絕望和悲痛。

  “抱歉,我……”常安見阿姨眼淚開始撲簌簌掉,心裏更過意不去,趕緊抽了張紙巾給她,“阿姨,您別這樣,叔叔他會沒事的。

  ”

  常安其實也不大會安慰人,這種話其實講了也是白講。

  中年女人拿紙巾抹了把眼淚。

  “行了你甭安慰我,我家這位什麽情況我清楚,他自己也清楚,已經沒什麽用了。”

  “阿姨……”

  “但你家孩子不一樣,醫生說還能救嘛,所以你一定要考慮清楚,孩子還這麽小,遭罪倒不說,可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就這麽躺

  著,阿姨不怕告訴你,現在病還不嚴重,能吃還能睡,可往後你試試……整夜整夜疼得嗷嗷叫,渾身蠟黃,還有那肚子……你看

  我家那肚子……”

  隔壁床上的中年男人,常安看過他掛在床頭的病曆,也才49歲,卻已經渾身枯黃,骨瘦如柴得像個遲暮萎縮的老人,唯獨肚子

  鼓得像個球,皮膚和經絡被撐開,每次護士過來給他除惡液的時候常安都不敢看。

  “你看他那肚子……真的,小鄭,我這是實在沒法子……陪在這熬著,沒錢治,也治不好了,想想不如早點讓他去了,也省得受

  這份罪,但是孩子不一樣,孩子……當媽的哪個不心疼,砸鍋賣鐵也得看是不是?”

  女人到最後哭得一把淚一把鼻涕,常安起初還勸了幾句,後來見勸不住了,索性也不勸了。

  家中親人生病,遭罪的又何止是病人自己。

  常安重新裹上外套默默走出病房。

  小芝住的那層全是重患,所以沿路過去可以看到各種觸目驚心的景象。

  吊著尿袋的病人,插著胃管的病人,止疼藥效過後躺在床上痛得直打滾的病人。

  這裏是醫院,且是腫瘤性醫院,很多人到這就是人生的最後一站,生活百態,人情冷暖,還有生死分離,這裏每一天,每一個

  小時,甚至每一秒都在上演。

  起初常安剛住進來的時候完全不適應,因為經常半夜三更聽到哀嚎聲,可是住了小半個月也已經適應了,或者說是麻木了。

  這會兒進電梯的時候又聽到一通腳步響,護士和醫生推著病床從某間病房裏衝出來,家屬在旁邊哭天搶地,兩名男看護跑在前

  麵開路。

  “讓讓!”

  “麻煩讓讓!”

  常安被人擠到角落,手臂硬生生撞在四周的鐵欄杆上。

  一名醫護人員正跪推床上給病人做心脈複蘇,雙手壓在胸口,一遍遍摁,一遍遍擠。

  隆冬臘月醫生額頭竟然滲出汗。

  都是與死神賽跑的鬥士,有時候生命轉圜就在這分秒之內,可是常安卻聽到“噗……”一聲,病人口中噴出一口血,鮮紅粘稠的

  血又全部噴在氧氣罩上,旁邊家屬開始更加驚恐的尖叫嘶喊……

  常有人為了一點小事患得患失,覺得男人不愛自己了,覺得公司環境太不公平了,覺得日子過不下去了,但是不妨讓他們去醫

  院重病區看看,看看那裏的生死,再看看那裏的人間地獄。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四處充斥著病痛和絕望。

  電梯在三樓停了下來。

  護士推著推床出去了,後麵一堆痛哭嘶喊的人,嘩啦啦魚貫而出,朝著某個不可知的方向跑。

  常安在電梯合上的最後一秒抬頭看了眼三樓走廊的燈,燈光盡頭一片白茫茫。

  電梯下行,哭聲漸小,直至到底層,常安一口氣跑到外麵的空曠處。

  刺骨寒風吹過來,冷不丁吹開她凝結又麻痹的情緒。

  她手抖著蓋住臉,隔了幾秒才哇地一聲哭出來……

  隔天早晨,常安去樓下食堂取了粥和早飯上來,剛進病房門就見臨床的那位中年阿姨跟另外一個病友家屬在聊天。

  “……走了啊?”

  “走了,昨天晚上的事。”

  “怎麽這麽快,我記得他也是月初剛住進來的吧。”

  “是呐,不過住進來的時候就已經晚了,聽說家屬還想動手術,被醫生勸住了。”

  “……晚期做手術就是催命,說不定連手術台都下不了。”

  “誰說不是呢?可家裏人不舍得啊,獨生子,才三十歲出頭,家裏還有個兩歲的兒子,嘖嘖……要命喲,白發人送黑發人,想想

  都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