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攝現場，全場靜默。

  ??唯獨在攝影組，路陽拿出劇本，給劉師師講戲。

  ??葉秦在一旁看著，隻聽不說。

  ??調教演員演技，可是導演的一個考量。

  ??章國師，就是這裏邊的高手，但似乎隻對女演員湊效。

  ??“師師，周妙彤，她是一個罪臣之女。被充入教坊司以後，跌落穀底。”

  ??“對沈煉這個錦衣衛，她是又懼又恨，但對嚴公子這個出身官宦的子弟，是又愛又喜。”

  ??“剛才那場戲，嚴公子突然出現，你要演出意外見到愛人的驚喜。”

  ??路陽指了指劇本，在台詞，“你怎麽還在這裏”，用指甲在下方劃了一道線。

  ??“你試試演繹一下‘驚喜’。”

  ??葉秦頓生興趣，側目看去，就見劉師師從木訥無神中換了一副麵孔，活似馬爾泰·若曦。

  ??她眨動眼睛，露出驚異的笑容。

  ??然而，眼眸就像沒有對焦好的鏡頭，始終模糊無神。

  ??“你跟她對戲的時候，眼神都這樣？”路陽悄聲問。

  ??葉秦扶額，“ctrl+c，ctrl+v，完美複刻，跟國足一樣，很穩定。”

  ??劉師師被緊緊盯著，明眼人一瞧，就明白不合格，她翕動嘴唇：“路導，我是不是哪裏做的不到位，你盡管說，我一定努力改。”

  ??這怎麽改，眼神戲可是演員演技的精髓！

  ??路陽一臉無奈，導演也不是神，點石成金，稍微一言一語，拯救掉線拉垮的演技。

  ??隻是在個別鏡頭裏，徹底否定、改變演員自己做出的表演，多數時候隻是微調。

  ??就像在硬件上調整軟件，演員自身的底子才是根基，決定上下限。

  ??“秦子，你來給師師演一個，什麽叫驚喜。”

  ??葉秦翻翻白眼，瞬間用方法派，眼前的人和物，統統發生變化，視線中仿佛看到大甜甜，看到汪曼春，富貴雙花，一左一右站在鐵王座前恭迎—

  ??你們的王回來啦！

  ??驚喜之色從眼珠裏一閃而逝，嘴角一勾，圈出一抹微笑。

  ??“呶，就像這樣。”

  ??路陽耐心道：“師師，你來試試。”

  ??劉師師隨即效仿，可在葉秦眼裏，猶如東施效顰，很猙獰，很別扭。

  ??實在不明白小獅子，到底怎麽做到眼神保持單一空洞。

  ??“師師，神態放鬆，眼睛呢，集中一點。”

  ??“不，不對，不是鬥雞眼，是凝聚……”

  ??葉秦觀察著劉師師被路陽一次次喊停的表情，先是努力，然後是堅持，慢慢變得麻木，最後徹底自暴自棄。

  ??“唉，就這樣吧。”

  ??路陽環視四周，因為調教劉師師，劇組已經停工20分鍾，不能再耽誤下去。

  ??這一句，瞬間刺痛劉師師的心，她反問道：“路導，我到底哪裏不好？”

  ??“眼睛。”

  ??路陽搖頭歎氣，走前拍了拍葉秦的肩膀，“殺青宴，我一定敬你3杯。”

  ??噗嗤，葉秦一時沒忍住，結果招致劉師師的怨恨的眼神，她死死地咬住唇，委屈巴巴。

  ??“咳咳，師師，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劉師師渾身一顫，別過頭道：“你問這個幹嘛，我有沒有喜歡的人，不跟你說。”

  ??“待會兒你演戲的時候，把嚴公子想象成你心上人的臉，把嚴公子的意外出現，全當作是心上人探班，給你慶生。”

  ??葉秦不得不祭出方法派的速成秘籍。

  ??《甜蜜蜜》裏，章曼玉對著死去豹哥的哭戲，想成寵物死掉，想成家裏一本戶口本上的人，一個個死掉。

  ??最後哭到無奈：“導演，我已經想不出誰還沒死了。”

  ??劉師師喃喃道：“我試試。”

  ??有的電影，其實導演都拿不定主意怎麽演，所以一個鏡頭拍許多遍，讓演員給他提供多種選擇的思路。

  ??王墨鏡的電影，比比皆是。劉加玲踩地板擦了46次，張雪友一個低頭拍了60次。

  ??但這顯然不適用在一姐身上，一連試了10次，隻有一條勉強符合路陽的要求，那種幽會情人的驚喜、留戀、愛慕，醞釀半天醞釀個寂寞。

  ??終於徹底放棄，不再強求，今晚可還有五個鏡頭要拍。

  ??葉秦明知道這麽做，會打擊一個演員的自信跟自尊，也無可奈何。

  ??畢竟，這是電影，不是電視，在演技難度不是一個頻道的，不談大幅銀幕會放大演員細節，隻論拍攝時間——

  ??電視劇，三四十集，注水劇可以擴充到五十集以上，有充足的時間允許演員，邊拍邊進入角色，醞釀感情。

  ??電影隻有兩三個小時，遇到像《繡春刀》這種拍攝工期緊張的劇組，給演員琢磨準備的時間更加不寬裕，務必做到即插即入。

  ??“你教的方法也沒用。”

  ??劉師師一臉的生無可戀，下一場還是她的戲份。

  ??沈煉兄弟三人破不開死局，決定卷了細軟隱姓埋名，臨走之前，他已經贖出周妙彤，迫切地帶她一塊浪跡天涯，沒料到她心心念念，依舊是嚴公子。

  ??隻可惜，她的情人已經死於錦衣衛詔獄。

  ??她自嘲道：“嗬嗬，我是不是很笨，不適合演戲啊？”

  ??“下一場戲，一準沒問題。”葉秦心裏一咯噔，小獅子不會被NG到心態崩了吧？

  ??“真，真的嗎，我怎麽感覺我不會演戲了。”

  ??劉師師嘴唇哆嗦，瞬間崩潰，兩行熱淚從眼眶裏流出，耳朵裏反反複複的響起路陽不斷ng的聲音。

  ??“我，我，我能不能今天不演了，我怕——”

  ??“叮，宿主使用‘演技在線’，簽到點消耗30點，獲得鑽石級演技，請指定對象。”

  ??葉秦心裏默念，眼睛直直地看向頹喪的劉師師，叮達人的聲音回蕩在腦中：“鎖定對象，檢索劇本，參考對象：孫麗。”

  ??刹那間，剛剛還垂頭喪氣的劉師師，氣場翻天覆地地變化，含淚的雙突然炯炯有神。

  ??w(?Д?)w！

  ??葉秦來不及肉疼自個的簽到點，被畫風突變的的劉師師嚇了一跳，那副眼神，宛若被發配到甘露寺的甄嬛，滿血回歸，化身熹貴妃殺回後宮。

  ??自信、堅毅、強橫、果決。

  ??“師師？”

  ??“啊！？”

  ??劉師師微微一顫，犀利淩厲的眼神稍縱即逝，變得隨和靈動，目光如炬。

  ??就好像從卡片機，瞬間升級到專業級單反，葉秦不禁感慨，不愧是鑽石級，不愧是孫娘娘，神了！

  ??“葉，葉秦，不知道為什麽，被你這麽一盯，我好像感覺不一樣。”

  ??劉師師昂起頭，嫣然一笑。

  ??…………

  ??“主演就位。”

  ??“全場保持安靜，開始吧！”

  ??路陽手握著對講機，看向監視器，暗道，秦子，你可給點力，救救孩子吧。

  ??葉秦匆匆趕來，雙手放在劉師師的肩膀：“妙彤，咱們得快點走，離開才有生路。”

  ??突然間，劉師師像被打通任督二脈般，連她都不知道為何，下意識地往後一退，臉上掛起微笑：“十二歲，錦衣衛抄了我的家。”

  ??葉秦一楞，這一步可打破路陽原先的站位安排。

  ??這一退，這一愣，這個定格的畫麵，路陽興奮不已，秦子，行啊，把師師調動起來了！

  ??然而接下來，卻大大出乎他的所料。

  ??“把我送來教坊司的，也是錦衣衛。”

  ??劉師師蒼白的臉上，笑容洋溢得越發燦爛，用喜悅的表情訴說淒慘的身世。

  ??葉秦猛地感受到，一種叫“壓戲”的壓力襲來，立刻意識到，此刻他麵對的，不是演技戰五渣的小獅子，而是視後孫麗。

  ??而且是，哭戲無敵的甄嬛。

  ??他收攏心神，不敢小覷，拿出應對金世傑的狀態抗衡。

  ??“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就怕你，我討厭你的飛魚服，還有那把繡春刀。”

  ??劉師師保持著微笑，慢慢地再往後退半步，眼眸裏星星點點，淚花流轉。

  ??“你以為我喜歡你，我是怕你。”

  ??說完，左眼的淚水奪眶而出，她莫名感到暢快，因為終於敞開心扉，攤牌了。

  ??“我知道，你對我很好，比任何人對我都好。”

  ??話落，右眼的淚水悄無聲息地流出，瞬即覺得心酸，卻毫無愧疚，因為——

  ??“可是我忘不了，你的臉那麽清楚，周家被抄的那天，我看見了你，我看見你親手抓了我爹。”

  ??劉師師嘴唇哆嗦，不斷哽咽，淚眼朦朧裏，藏著多少年都抹滅不去的恨意。

  ??掌鏡立刻正反打，鏡頭對準葉秦，他的眼神，從第一句的震驚，到第二句的疑惑，再到第三句，恍然中夾雜著愧疚。

  ??轉瞬間，一副眼睛完成三種層次的變化。

  ??但遠遠不夠，葉秦心情五味雜陳，複雜的情緒最終化為一種，無奈。

  ??錦衣衛的他，手握繡春刀，而他又何嚐不是被皇家的一把刀。

  ??“我不知道我該感謝你，還是恨你。”

  ??劉師師享受著飆戲的快感，一邊說話，一邊向前走，步步靠近葉秦，一直走到他的麵前。

  ??眼淚說停就停，分毫不差，整張臉梨花帶雨，隱忍多年的秘密終於說個痛快，她心死道：

  ??“你還要帶我走嗎，沈大人？”

  ??路陽當場懵逼，這他嗎還是僵硬的劉師師？

  ??全場的工作人員從頭到尾，不敢一個大喘氣，深怕影響到他們超神的發揮。

  ??看著他們兩個人瘋狂飆戲，頭皮發麻！

  ??“咳咳，這條過。”

  ??“那個師師，上一場戲，重新再拍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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