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何待 【此情可歎成追憶 隻是當局已惘然】
作者:鍾樓番薯      更新:2021-05-18 07:19      字數:2364
  杵在營門,楊六奇心裏有無數匹羊駝奔騰而過。

  此時天氣已經轉暖,穿著單衣曬著太陽的他,汗止不住地流。

  此刻,他很想寫個大大的“慘”字……如果能動的話。

  這是處罰,來自楊連長的,罪名是“假公濟私”。

  他那天一聽到說阿倩失蹤,大急之下派出下屬四處尋找,也沒仔細想過這樣是不是有問題。

  結果阿倩其實已經回了家,還是跟著龍五,倒讓全連的弟兄們看了一出“好戲”。

  如果可以的話,楊六奇是很想狠狠地抽一頓那個顯得一臉無辜又人畜無害的龍五。

  倒是那位可敬的夫人心情大好,說什麽他能夠為了阿倩勞師動眾,說明“心裏有她”。

  這個楊六奇真是啞巴吃黃連,想解釋都不知道從何解釋起。

  看到經過營門那些弟兄們努力憋笑的樣子——有些家夥譬如說佘子明那種明顯是故意來看他出洋相的——楊六奇恨得牙癢癢的。

  楊六奇此刻真的無比後悔,為什麽要接受那個狗屁的“說客”任務,自從那開始,自己就一天好日子都沒過過,總之任何事情跟那位梁連長大人聯係起來都總沒好事……

  就在楊六奇渾渾噩噩地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旁邊有人遞過來一碗水。

  楊六奇抬頭一看,發現那居然是——羅蘭!

  他傻愣愣地接過水,發現羅蘭的神色很是古怪。

  “咕咚咕咚……”一碗水下肚,他感覺自己神誌清醒了些,順手把碗遞給羅蘭說了聲“謝謝”。

  羅蘭並沒有接,臉上陰晴不定。

  呃……大小姐您怎麽了?難道真的在生氣阿倩的事情嘛……

  羅蘭沒有說話,轉身坐在旁邊的“石敢當”上,呆愣愣地看著大街上來往的人出神。

  楊六奇想起,當年也有過這麽一個情景。

  不過那時候,是何排長接替了他,讓他跟羅蘭一起過了除夕的。

  想起何排長,他心裏忽然覺得不是滋味……

  “你……你點解要噉講(為什麽要那樣說)?”羅蘭突然開口道。

  哎?大小姐你指的是……楊六奇腦子一下宕機了。

  “你同(跟)我表嬸講,話(說)同我有婚約?”

  羅蘭此話一出口,楊六奇宕機的大腦馬上運轉過來了!

  糟了糟了糟了……沒想到這事情……

  當時也是情急之下說出來這麽一個借口,要“婉拒”梁連長夫人的“美意”的,根本沒想到後麵的事情啊!

  楊六奇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道:“其實我係(是)想……”

  “你真係(是)想?”羅蘭追問道。

  大小姐我話還沒說完啊……不過這個一時間要怎麽解釋啊!

  就在氣氛尷尬到極點的時候,突然軍營內哨聲大作!

  這是有緊急情況的信號!

  楊六奇顧不得多想,把碗塞到羅蘭手裏說道:

  “等我返嚟(回來)!”

  他轉身跑入營,想到什麽,轉頭看了一眼羅蘭。

  她眼裏似乎有光。

  楊連長臉色凝重,把所有人都召集起來,也沒有多說話,隻是宣布全體人員開拔出發。

  開拔,意味著將要離開這個軍營。

  走出營門的時候,楊六奇看到羅蘭站在遠處。

  他向他招招手,而她也輕輕地招手作別。

  他心裏有種感覺,似乎這一次又要離開了。

  肅穆。

  所有人列隊,帶著黑紗,一言不發。

  留在廣州城裏的隊伍傾巢而出,全部到場。

  “舉槍!”

  一個軍官大聲命令道。

  所有在場的人,無論軍官還是士兵,都同時舉槍向天。

  “放!”

  軍官喝道。

  在場的人,同時把槍打響,槍聲整齊得好像同一個人在開槍似的。

  “放!……放!……放!”

  軍官連續命令,到最後聲音都已經有些嘶啞了。

  “收槍!”

  他又命令道。

  “默哀!”

  全部人低頭,沒有人說話。

  楊六奇心裏五味雜陳。

  這是一個悼念儀式,而悼念的對象,則是那位親身北上和談的大元帥。

  當司令部留守處的軍官當眾宣布這個消息的時候,現場氣氛頓時變得無比沉重。

  哪怕是平日喜歡插科打諢的人如佘子明,此刻也不發一言。

  楊六奇想起一年前,在紀念北國去世那位偉人的追悼會上,人頭湧湧,遠沒有此刻“冷清”。

  楊六奇一開始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但想起當時跟商團起衝突的事情,又忽然覺得很順理成章。

  經曆過商團事變之後,城內百姓對軍隊的觀感頗有些微妙。

  商團事變時,城內最繁華的西關之地全部化為一炬。雖然此時很多店已逐漸恢複,但早已不複當年之繁華。連碼頭上的“花船”也都少了許多,楊六奇有時也會好奇那些艇家們的生計如何著落了。

  自從那以後,平日裏笑臉相迎的店家,看到穿軍服的臉上都冷淡了許多。連原本喜歡老往外麵跑的佘子明都不得不收斂了,轉而以“捉弄”新兵為樂。

  也許正因如此,追悼大元帥的儀式也隻能這般“低調”進行。

  楊六奇心裏好像有什麽堵住了似的。

  過江的時候,他從貼身行李裏麵抽出那包鱷魚肉幹,歎了口氣,拋進了珠江之中。

  這是一份永遠無法再送到的禮物。

  陳督軍和大元帥之間,是一種怎麽樣的複雜關係?

  這個,哪怕此刻身處曆史中,也恐怕很難再找到答案。

  ……

  鮑一鳴忽然陷入了沉默,盯著茶杯出神。

  我不好打擾他,隻為他續上了水。

  良久,他歎了口氣,站起來看著窗外。

  “之後呢?”我問道。

  “隊伍開拔,東征。”他答道,全然沒有了前麵那種滔滔不絕。

  “一定是出生入死吧?”我試著問道。

  “有時候我覺得,”他似乎有點答非所問,“來來去去都是自己人打來打去,這值得麽?”

  “這個問題,你我都應該在書上知道了‘標準答案’。”我說道。

  “我們都知道,不久以後就是那場關係華夏存亡的巨變了。”

  他突然沉重的語氣讓我一下沒適應過來。

  “你準備好了嗎?”他突然問道。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麽。

  一直以來,我知道這個事情,但有點抗拒去想。

  但我也很清楚,當曆史車輪滾滾而來,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至少,我知道我是華夏之人。”我說道。

  “我也是。”他轉身,忽然用無比堅定的語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