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打馬 【牛渴低頭飲 馬死落地行】
作者:鍾樓番薯      更新:2021-05-18 07:18      字數:2415
  “馬六!”

  “馬六!”

  ……

  “馬六!”

  何排長喊了三遍,沒有人回應。

  所有人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跟在何排長身邊,楊六奇努力地去回憶叫做“馬六”的這個人。

  馬六是新兵中的一個,平時沉默寡言,簡直就是“小透明”。不過因為他長得比較壯實,通常是跟在牛升他們“大力士”的那一組人裏,所以楊六奇多少還有點印象——也僅此而已。

  三天的“年假”結束,所有人都列隊聽候“點名”,於是出現了這麽奇怪的一幕。

  “難道他當了逃兵?”楊六奇不由得冒出這麽一個可怕的想法來。

  “當逃兵”,被抓回來的話隻有一個下場——軍法從事,也就是處以極刑,通俗點說就是槍斃,粵語叫“打靶”。這在新兵入營的時候楊連長已經強調過。

  在楊六奇看來,這最難熬的一段應該已經過去了,按說不應該在這種時候出現“逃兵”啊……

  “楊班長!帶幾個人跟我過來!”何排長說道。

  楊六奇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叫的是自己,忙應了一聲。

  “佘子明!丁九!”何排長又說道,“帶埋哮天!(帶上嘯天!)”

  在領槍的當口,趁何排長沒在意,楊六奇偷偷對佘子明和丁九說道:

  “何排長似乎真係當正哮天係軍犬,點算?(何排長似乎真把哮天當軍犬了,怎麽辦?)”

  丁九一齜牙麵露難色,佘子明低聲說道:“有乜計,見步行步係啦(有什麽辦法,走一步算一步是了)……”

  楊六奇點了十個人,包括幾個老兄弟,還有些平時跟馬六比較熟一點的,取了槍列隊;丁九也弄了根繩子拴住了哮天。

  哮天似乎也感到了氣氛的不尋常,蹲在丁九身旁不作聲。

  隻見何排長拿著一件衣服——楊六奇剛才看見他從馬六的鋪位上拿到的——俯身遞到哮天鼻子前。哮天似乎有點怕,沒有多大反應。

  楊六奇心想不好,哮天的“軍犬”籍這回恐怕難保了……

  何排長把衣服扔到一邊,一招手喊了聲“出發!”

  一隊人背著槍魚貫而出,丁九扯了一下哮天走在前麵。

  何排長一言不發,跟在隊伍後頭。

  一群人背著槍走到街上,路上的人似乎都感覺到殺氣(主要是何排長身上的),紛紛躲著走,這景象跟一路的新年氣氛很是格格不入。

  不過楊六奇知道,他們這個隻是裝裝樣子——他們都沒有領到子彈,槍膛裏是空的,更何況連子彈帶都沒帶……

  但他也知道,何排長身上的手槍可是有子彈的。

  他隻好左右觀察,以衝淡心裏的心裏不安。

  他心裏倒是盼望著,他們就這麽外出走一圈,最後無功而返——那樣的話,唯一就是希望哮天不要被當成晚上的宵夜就好……

  “汪!”

  忽然哮天低聲吠了一聲,一行人都停住了。

  隻見它盯著一條小巷子的入口,又吠了兩聲。

  “不是吧?它真的找到了?”楊六奇心下生疑。

  他偷偷瞄了下佘子明幾個,發現他們也一臉的不明所以。

  “好!”何排長一招手道,“入去!”

  楊六奇硬著頭皮,把步槍拿在手上(壯膽),率先慢慢走進了巷子。

  他很懷疑嘯天是不是隻是聞到這裏有肉骨頭之類的東西(要真這樣的話估計它自己晚上就做了排骨)……

  不過他也發現,巷子裏似乎有一股特別的味道,似乎有點熟悉,但一時又說不上是什麽東西的味道……

  循著那股氣味,他走到一個門前。

  這是一扇小門,藏在巷子的深處相當不起眼。要不是那股氣味是從那裏麵傳出來,旁人還真的不容易察覺。

  他在猶豫是否推門進去呢,忽然就見有人從身旁越過,徑直走到門前。

  那是何排長。

  自從大年三十之後,他對何排長有了那麽些好感;不過這回看來他正在氣頭上,楊六奇也隻得把剛剛想說的話吞回肚子裏了。

  何排長雙手平推,“啪!”的一聲門開了。

  一股味道夾雜著蒸汽撲麵而來——就是他們一路循來的那股味道。

  屋子不大——說是屋子還不如說是個在牆角用磚頭起來的“違建”——一眼看到底那種,煙霧繚繞。中央有一張床,似乎躺了個人。然後旁邊有個爐子正在煮著什麽,一個人挽起袖子正在……

  “馬六!”何排長突然喝道。

  站著那個人似乎是下意識地立正,喊了聲“到!”

  “綁住佢(他)!”何排長手一招。

  後麵幾個人似乎愣了一下,還是佘子明首先反應過來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根繩子——咦?這不是剛才用來拴著哮天那根麽……

  佘子明拉了丁九一下,上去搭住馬六肩膀。馬六傻愣愣地,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任由他們胡亂地綁住了手。

  “咳咳……”床上的人見狀連忙咳嗽著爬起來說道,“俺們……俺家孩子犯甚事了……”

  這是一個老者,留著山羊胡,滿臉滄桑。

  “拉番(回)去槍斃!”何排長喝道。

  眾人包括楊六奇和佘子明等都嚇了一跳,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都傻在原地。

  那老者忙上前一下跪倒在地喊道:“軍爺,俺們……”

  “咩(什麽)豬嘢狗嘢!拉走!”何排長不耐煩地喝道。

  楊六奇忽然才反應過來,老者講的是北方方言,看樣子說粵語的何排長完全沒聽懂!

  “你們……馬六你為什麽不回軍營報到?”楊六奇連忙上前大聲問道——他用的是北方官話。

  這會兒輪到何排長他們愕然了,都看著楊六奇。

  楊六奇也顧不上那麽多了,把老者拉起來,然後對馬六說:

  “你不知道當逃兵是要槍斃的嗎?”

  老者“啊”的一聲,馬六聲音發抖地說道:“我……我……”

  楊六奇這時候很想做個“扶額”的表情,看來馬六不怎麽懂粵語,怪不得他這幾個月在軍營總是一言不發——不是不想說,是根本不懂啊……

  “楊排長講咗放假三日!”楊六奇換成粵語大聲說道,“點解(為何)你唔(不)按時番(回)軍營?”

  他小聲用官話又把話“翻譯”了一遍。

  “啊!”馬六驚呼,“排……排長……排長說的不是‘仨月’麽……”

  27號……忙到昏天黑地……斷斷續續寫了一個星期……

  “牛唔飲水唔撳得牛頭低”、“馬死落地行”都是粵語諺語,前者意思是“牛不喝水是沒法壓低它的頭的”,比喻“不能勉強”;後著意思就是“馬死掉了也隻能走路”,意思是“既然如此也隻好順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