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快到三月了，甘州城卻開始下雨。

  雨倒是不大，淅淅瀝瀝纏纏綿綿下了十來日，弄得到處濕漉漉的，就連衾枕衣服都有些潮濕。

  平親王府內院西偏院花木繁多，蓊蓊鬱鬱的，而且基本都是藥材，大都是先前梁女醫住在西偏院時稟了白王妃，命人種上的，因此西偏院內更加的潮濕陰冷。

  胡曉雲悶悶地坐在西偏院正房東暗間臥室窗內，手裏拿著一卷書正坐在錦榻上讀。

  一邊鐫刻著桃花圖案的鎏金熏籠散發著溫潤的暖香，侍書正拿著幾件胡曉雲的衣裙放在熏籠上熏。

  胡曉雲聽到絲綢折疊時發出的“窸窣”聲，心中更加的煩悶——自從去年九月初一入了平親王府，她便被冷落在這西偏院，如今已是三月一日，足足有半年時間了，她還是處女，趙曦根本碰都沒碰她呢！

  白王妃能夠妒忌到這種地步，說出去真是笑話！

  她放下書，伸出白嫩的手指細細撫摸著左腕窄袖衫的袖口繡著的紫藤脈絡，隻覺得鬱悶得快要發瘋了。

  侍書一邊忙碌，一邊道：“側妃，侍畫不知去哪兒了？怎麽半日都沒有回來？”

  胡曉雲悶悶道：“誰知道呢，她那麽好動，在屋子裏怎麽坐得住……”

  她說著說著，忽然覺得再難忍耐，忽然拿起書“砰”的一聲，砸在了身前的黃花梨木小幾上——這黃花梨木小幾，原是她看白蜀葵房裏都是黃花梨木的家具，特地叮囑嫂嫂蔣氏讓置辦的，原想著要壓過白蜀葵，誰知白蜀葵帶著小崽子跟著趙曦去了肅西草原，根本不在王府。

  侍書被嚇得哆嗦了一下，一句話不敢吭，默默地又拿了件桃紅色軟綢裙子放在了熏籠上。

  胡曉雲一見這桃紅裙子，就更生氣了——備辦嫁妝的時候，蔣氏怕白蜀葵生氣，把她所有的正紅大紅衣物都收走了，隻留下桃紅、粉紅和水紅這些紅！

  她恨恨道：“早知道是來王府守空房，還不如——”

  侍書悄悄覷了胡曉雲一眼，心道：明明是姑娘你哭著鬧著非要進王府做側妃的，如今鬧什麽呢！

  正在這時候，外麵隱隱傳來喧鬧聲。

  胡曉雲吩咐侍書道：“讓人看看怎麽了！”

  侍書答應了一聲，出去叫小丫鬟侍琴去外麵看去了。

  過了一會兒侍琴與侍畫一起回來了。

  侍畫最愛看熱鬧了，一臉興奮道：“側妃，原來是周姨娘的娘家人來甘州看周姨娘，蘭銳媳婦帶著人進來了，現如今正在東廂房裏坐著說話呢！”

  胡曉雲冷笑一聲，道：“什麽勞什子，明明是被人送來贈去的歌姬舞姬，不過仗著是蔡貴妃送來的，得了個姨娘名分，還有什麽娘家來往！”

  侍書心細，笑著問侍畫：“來的是周姨娘的什麽娘家人？”

  侍畫撇撇嘴，道：“說是周姨娘的母親和嫂子！”

  胡曉雲在一邊笑了笑，道：“不會是來尋周姨娘打秋風的吧？她不過能攢幾兩月銀罷了，哪裏有什麽賞賜！”

  侍畫一臉巴結奉承胡側妃：“周姨娘薑姨娘這些連奴婢都不如的賤人，個個窮酸得要死，哪裏能和側妃您比？”

  胡曉雲哼了一聲，倒是沒再說話。

  侍書出去了。

  侍畫悄悄湊到胡曉雲身旁，低聲道：“側妃，聽說王妃快要回來了，王爺是不是也快要回來了？”

  胡曉雲聞言，心跳頓時有些快了，忙吩咐道：“侍畫，你再去打聽打聽，若是打聽到了確實的消息，我重重有賞！”

  侍畫俏眉俏眼笑道：“若是王爺回來了，側妃您花大價錢買回來的那個藥，可就能派上用場了！”

  聽她提到自己那個藥，胡曉雲臉頰飛起一抹紅暈，嗔道：“快去打聽吧，在這裏囉裏囉嗦做什麽！”

  侍畫笑了一聲，又腆著臉道：“側妃若是事成要賞奴婢，別的不用賞，隻讓奴婢一生都守著您，侍候您和王爺就行了！”

  胡曉雲一愣，睨了侍畫一眼：這小丫頭也看上趙曦了？

  侍畫緊張地看著胡曉雲，等待著胡曉雲的反應。

  胡曉雲淡淡一笑，伸手撥了撥自己耳朵上垂下的流蘇道：“你若是一心一意侍候我，將來讓你侍候王爺，也是可以的！”

  侍畫得了這句話，頓時歡喜極了，笑嘻嘻道：“謝側妃！奴婢這就去打聽！”

  此時東廂房裏熱鬧得很。

  韓麗娘帶著玉梅和琳琅住在南暗間臥室，幽蘭和碧桃帶著玉蓮住進了北暗間臥室，平時大家共用明間，原本就擠得難受，隻能勉強住著。

  如今善睞帶著幽蘭的母親和大嫂來了，想要在明間說會兒話吧，韓麗娘一點眼色都沒有，拿著一碟五香瓜子放在小幾上，坐在圈椅中沒完沒了地磕，還把瓜子片吐了滿地。

  碧桃笑著道：“表姑娘，幽蘭姐姐的母親和大嫂來了，她們娘們想要在一起說些體己話……”

  韓麗娘“噗”的一聲吐出一片瓜子殼，似笑非笑看向幽蘭道：“哦，那你們進屋說去吧！”

  碧桃正要再說，幽蘭拉著她搖了搖頭。

  幽蘭的母親周大娘一向潑辣，原本要替幽蘭出頭大鬧一場，活撕了韓麗娘，可是聽碧桃稱呼韓麗娘為“表姑娘”，心中便有些躊躇，低聲問道：“這位姑娘是——”

  幽蘭一邊拉著母親的手往北暗間走，一邊低聲道：“是王妃的表妹韓表姑娘!”

  周大娘跟著幽蘭進了北暗間臥室，見裏麵東西擺得滿滿當當，擠逼得很，便哼了一聲道：“這平親王府外麵瞧著還不錯，內裏怎麽這麽窮酸，兩個姨娘和一個表姑娘帶著丫鬟擠在三間廂房內！”

  碧桃冷笑一聲，道：“這算什麽？這小小的西偏院，還擠著一位側妃和一群陪嫁的丫鬟呢！”

  周大娘正要問碧桃，卻被幽蘭打斷了：“娘，你來甘州有什麽事？”

  她老家在遼州，從東北的遼州趕到西北的甘州，算是橫穿大半個大宋朝了，她娘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周大娘看了一邊立著的“大兒媳婦”，沒有說話。

  幽蘭見狀，忙給碧桃使了個眼色。

  碧桃立時領會，看向一邊立著侍候的玉蓮：“玉蓮，我們去明間吧！”

  玉蓮答應了一聲，又悄悄覷了那周大娘和周大嫂一眼，這才跟著碧桃一起出去了。

  待碧桃帶著玉蓮出去了，幽蘭這才指著旁邊所謂的“大嫂”低聲問母親：“她是誰？”

  周大娘怯生生看了“大嫂”一眼，輕輕道：“幽蘭，這是你新大嫂啊！”

  見女兒逼視著自己，她忙又陪笑解釋道：“你大嫂不是一直生女兒麽？你大哥和我嫌棄她是隻不會下蛋的雞，正好太尉府派人來接咱們全家進京，你大哥就趁機把你大嫂給休了，把她生的那幾個小丫頭都給賣了。如今到了京城，咱家重新置辦了個宅子，又娶了你這新大嫂，你新大嫂原先是太尉府二太太房裏的丫鬟……”

  那新的周大嫂聽了周大娘的介紹，溫柔一笑：“幽蘭妹妹，娘想你了，爹和大哥讓我陪她老人家來甘州看你！”

  幽蘭此時心裏一陣氣苦，簡直是無話可說。

  她那大嫂實在是賢惠，沒想到被她這奇葩的娘和大哥給休了，幾個可憐的侄女也都被賣了，娘和大哥真是壞了心肝！

  周大娘坐在拔步床邊，仰首四處看了看，見屋子裏擺設還算不錯，便點了點頭：“幽蘭，你這屋子裏倒是有幾樣好東西！”

  幽蘭了解母親的性子，忙苦笑道：“這些東西都是王府的，管家媳婦都登記在冊的，隻是放在我們屋子裏擺著好看！”

  周大娘哼了一聲，伸手撥了撥幽蘭耳朵上垂下的赤金寶石墜子：“這個總是你的吧？”

  幽蘭眼淚都要出來了：“這是王妃賞的，不好給人的！”

  周大娘又盯上了幽蘭左腕的赤金鐲子，眼疾手快，左手攥住幽蘭的手腕，右手飛快地把幽蘭左腕上的赤金鐲子給捋了下來，笑嘻嘻道：“這個鐲子瞧著不錯，借我戴幾日吧！”

  幽蘭知道這個鐲子又要“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默不作聲坐在那裏。

  周大娘把赤金鐲子帶到了自己腕上，欣賞了一會兒，道：“這個鐲子不夠亮，該炸炸了！”

  幽蘭：“……”

  她看向新大嫂，低聲道：“娘，你到底來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