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上午，趙曦的船隊到達京城運河碼頭。

  正安帝親自率領群臣出城迎接凱旋而歸的趙曦。

  因為要進行繁瑣的祭天告廟等儀式，趙曦提前命趙敏把蜀葵送回了位於長寧坊的平親王府。

  趙敏騎著馬護著白側妃的大轎，進入了平親王府，一直到內院門口。

  與宋節一起提前回來收拾準備的素蘭帶了眾丫鬟迎了出來。

  已經大腹便便的蜀葵由素蘭和粉櫻攙扶著進了內院。

  因為素蘭提前過來安排過了，因此內院一起都妥妥當當，院子裏的桃花開得燦若雲霞，竹子清新翠綠，月季花也掛了花苞，整個院子春意盎然。

  蜀葵實在是太累了，直接進了正房明間，在羅漢床上坐了下來，笑微微遊目四顧。

  西側小幾上擺放著素心瓷大花瓶，花瓶裏插著淺粉的桃花；香爐焚著的百合香，清香氤氳在屋子裏；羅漢床上鋪著碧色繡花錦褥，放置著她喜歡的繡蘭花的月白靠枕……

  蜀葵舒舒服服歪在那裏，待眾人在簾外磕了頭，便吩咐素蘭道：“賞！”

  素蘭命小丫鬟抬出了提前準備好的一箱子福祿壽銀錁子，與粉櫻一起按照提前製定好的名單發放。

  眾人歡歡喜喜得了賞銀，又磕了頭，這才退了下去、

  蜀葵歪在羅漢床上，接過水果茶喝了一口，放下茶盞吩咐道：“這裏不用這麽多人侍候，大家都退下歇歇吧，粉櫻、素蘭和梁女醫留下就行了！”

  她在遼州清靜慣了，如今眼前立著七八個丫鬟，外麵廊下還有好幾個，眼都花了，便命眾丫鬟都退下，隻留下親近的一起說說話歇一歇。

  眾丫鬟見白側妃腹部高高隆起，顯見已經快生了，因此連說話都不敢大聲，生怕動了白側妃的胎氣，忙放低聲音，齊聲答了聲“是”，屈膝行了個禮，一起退了下去。

  待眾人都退下了，梁女醫這才含笑上前：“側妃，奴婢給你看看脈息吧！”

  蜀葵懶懶地倚著靠枕歪在了錦榻上，把手伸了出來。

  看罷脈息，梁女醫含笑道：“側妃，一切無礙，這幾日該預備生產所需之物了！”

  蜀葵懶洋洋笑了：“都交給你和粉櫻好了，你倆商量著辦吧！”

  梁女醫見蜀葵這樣子，便知這次從遼州回京，蜀葵一路舟車勞頓，實在是太累了，便溫聲道：“側妃，您的小腿還有些浮腫，奴婢給您按按吧！”

  蜀葵“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素蘭忙拿了錦被過來，展開後蓋在了蜀葵身上。

  梁女醫斜簽著身子坐在羅漢床邊，認真地為蜀葵按摩著雙腿。

  經曆了濟慈庵事件之後，她知道蜀葵待自己的心意，如今死心眼地侍候蜀葵，從不肯懈怠。

  把蜀葵的雙腿按過一遍之後，梁女醫發現蜀葵已經睡著了，便小心翼翼地拉過錦被把蜀葵的雙腿蓋得嚴嚴實實，自己在一邊守著。

  蜀葵的預產期雖然在三月底，還有十來天時間，可梁女醫還是擔心她，因此不肯離開，拿了一本醫書，守在一邊讀了起來。

  薄荷機靈得很，便也拿了針線，在旁邊做著。

  屋子裏頓時靜了下來。

  粉櫻和素蘭見有梁女醫和薄荷守著蜀葵，便出去安排各種家務，也都忙個不停。

  等到蜀葵醒來，已是傍晚時分。

  梁女醫已經回去休息了，如今是素蘭、粉櫻、薄荷和荊芥在守著蜀葵。

  素蘭在蜀葵身後放了個大大的繡花靠枕，把蜀葵扶了起來。

  粉櫻端著一盞溫開水，一口口喂蜀葵喝了。

  待一盞溫開水喝完，蜀葵這才清醒了過來，大腦開始飛速轉動。

  她先問素蘭：“給安親王府、德敏長公主府、蔡太尉府、季府、白侍郎府、李府和胡府帶回的禮物都送過去沒有？”

  素蘭笑著道：“側妃，已經讓趙敏安排人按照您的吩咐，一一送了過去！”

  蜀葵這才放下心來，又看向粉櫻：“王爺今日要在宮中參加宴會，怕是吃不了多少東西，你去交代小廚房的周大師傅一下，讓他準備些新鮮黃河鯉魚，包些鮮鯉魚餶飿，給王爺做宵夜。”

  粉櫻答應了一聲，自去安排。

  素蘭見蜀葵已經徹底清醒了，便輕輕道：“側妃，王爺已經安排人送了妙真和玉七去肅州了，因走得急，就沒過來向您辭行。”

  蜀葵聞言，心中不由有些悵惘。

  妙真在她身邊好幾年，等再見已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她一向是喜聚不喜散的性子，聚在一起開開心心，可是一旦分開，心中就空落落的有些惆悵。

  素蘭侍候蜀葵時間頗久，了解她的性子，見她如此，便笑著安慰道：“側妃，人生沒有不散的宴席，至少我和粉櫻一直都在您身邊服侍呢！”

  蜀葵一想，倒是開心了起來——別人來來去去，可是她最喜歡最信任的粉櫻素蘭一直都在呢！

  此時正在崇平殿偏殿內的趙曦，卻是快要被正安帝活活給氣死了。

  他解決了遼州問題，為大宋立下大功，可是剛與正安帝父子倆單獨說了會兒話，正安帝便直接問道：“阿曦，你大哥主動放棄太子之位，是不是你又暗中做了什麽手腳？”

  趙曦：“……”

  他是暗中做了不少事情，可是正安帝用這麽理所當然的口氣問出來，好像他是什麽陰謀家野心家似的，這種口氣令他很生氣。

  趙曦越想越生氣，俊臉微紅，秀致的眉緊緊蹙著，鳳眼微眯看著端坐在禦塌上的正安帝。

  正安帝一看趙曦這架勢，是又要和自己大吵一頓了，忙開口道：“朕錯了！朕胡說的，阿曦你別生氣！”

  上次趙曦被氣得大吵了一通拂袖離去，正安帝至今心有餘悸，生怕招惹的趙曦不開心，他又要發作一次，當著麵揭起舊賬。

  當年得到景氏傅氏蔡氏等世家大族的幫助登上帝位，正安帝便封了景氏之女為後，傅氏蔡氏之女為妃。

  為了安撫景氏、蔡氏和傅氏，正安帝的結發妻子玉氏卻隻封了低級妃嬪，真正的嫡子趙曦也因此成了庶子。

  最後為了安撫景氏，正安帝又把玉氏發妻幽禁在嵩山行宮，把趙曦養在了蔡貴妃宮中。

  這是他和趙曦之間的心結，從不敢輕易提起，一旦提起，父子之間便要大鬧一場。

  趙曦正在醞釀著一場大爆發，誰知正安帝竟然如此輕易就認輸了，他氣咻咻看了正安帝一眼，隨時預備著拂袖而去。

  正安帝見狀，忙提醒道：“阿曦，等一會兒有宴會……”

  趙曦因為擔心蜀葵在路上生產不夠安全，所以日夜兼程趕回東京，早疲憊不堪了，又被正安帝氣了一番，心中有些煩，麵色不虞，拱手道：“父皇，兒臣累了，兒臣告退！”

  正安帝瞅著趙曦的臉色，見他確實臉色蒼白，愈發顯得眉目濃秀嘴唇嫣紅，幽深鳳眼似燃燒著無窮的火焰，便知趙曦是真的疲憊得很，忙道：“阿曦，讓石征宇陪你回去吧！”

  趙曦疲憊地答應了一聲，匆匆行了個禮，預備退下去。

  正安帝怔怔看著趙曦。

  對於趙曦這個兒子，他的感情實在是太複雜，先前是疼愛，如今因為歉疚，這種疼愛便又加了怕，他最怕趙曦在他麵前發脾氣。

  趙曦的野心勃勃桀驁不馴令他擔憂，可是趙曦若是還像以前一樣在他麵前演出父慈子孝的戲碼，他反而更擔心……

  看著這樣疲憊不堪的趙曦，正安帝頗為擔心，便又問了一句：“阿曦，你那個側妃白氏的身孕如今怎麽樣了？”

  那白氏是阿曦的軟肋，隻要一提白氏，阿曦再生氣，也會緩和下來的。

  聽正安帝問蜀葵，趙曦一直緊繃的俊臉總算是緩和了下來，鳳眼之中現出些溫柔來，也不再像方才一樣跟鬥雞一樣乍著翅膀了，居然有點溫良恭儉讓的感覺：“稟父皇，白氏隨時都會臨盆，兒臣因此擔憂得很！”

  聽了趙曦的話，正安帝一下子坐直了身體，與趙曦相似的鳳眼亮了起來：“讓石征宇這些日子不用進宮供奉了，就在你的王府裏住著吧！”

  石征宇乃一代名醫，雖然不曾專精產科，卻也有些用處的。

  趙曦答了聲“是”。

  想到自己與玉梔的孫子即將出生，正安帝的心髒怦怦直跳，急急問道：“奶娘都找好了麽？產婆夠用麽？都可靠不可靠……”

  見正安帝突然變得婆婆媽媽的，趙曦一怔，道：“稟父皇，都找好了，也都可靠。”

  正安帝此時心亂如麻，揮揮手令趙曦退下，自己坐在禦榻上暢想著未來，想著想著，又想到了玉梔懷孕以及生下趙曦的那段往事，自己不由也納罕起來：年輕時的自己為何那樣的絕情？那樣的權勢熏心？為了權勢，犧牲什麽都在所不惜，即使犧牲自己的發妻和兒子……

  到了二十年後，正安帝才覺得那時的自己，簡直是麵目可怖可憎，怪不得趙曦氣了這麽多年……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趙曦托病，沒有親自去飛雲殿給蔡貴妃請安，而是命人把禮物送到了飛雲殿。

  至於趙曦本人，則直接帶著石征宇回長寧坊的平親王府了。

  石征宇見趙曦的情形不對，便給他把了把脈，發現他隻是太累了，便把趙曦送到內院，自己也回在外書房院子的住處去了。

  蜀葵迎了趙曦進去，見他形容疲憊，忙吩咐人送來鮮鯉魚餶飿，服侍著趙曦吃了，然後安排趙曦在臥室睡下了。

  趙曦確實累極，躺在床上剛閉上眼睛就睡熟了。

  趙曦一覺睡到了自然醒。

  待他醒來，已經是下午時候了。

  蜀葵正在明間安排接待諸府內眷來訪之事，聽到臥室裏有動靜，便笑著吩咐素蘭：“我旅途勞頓，身體不適，不方便見客，各府女眷送來的帖子，你去和宋節商議著，都替我回了，厚厚賞賜諸府來討回話的媳婦婆子！”

  她如今大著肚子，都快要生產了，何必參與京城高門之間那些齷齪事呢？閉門休養，好好把寶貝生下來才是正理！

  素蘭答應了一聲，自去安排此事。

  蜀葵這才扶著肚子，慢悠悠進了臥室。

  走到拔步床邊，蜀葵發現趙曦呆呆坐在床上，長長的黑發順滑地披散了下去，眼皮微腫，鳳眼帶著一絲迷茫，顯見還沒有醒透。

  蜀葵覺得此時的趙曦就像一隻迷路的小狗，看著可憐又可愛，便笑了起來，倒了一盞溫開水，遞給了趙曦：“阿曦，我不方便喂你，你自己喝吧！”

  趙曦接過茶盞，一口口喝了，這才徹底清醒了過來，默默起身進了浴間洗漱。

  用罷遲到的午飯，趙曦陪蜀葵去後花園散步去了。

  此時已經是夕陽西下時分，原本和暖的春風帶了些微的寒意，空氣中彌漫著花的芬芳，沁人心脾，令人心曠神怡。

  趙曦挽著蜀葵的手緩步而行，一邊走，一邊細心地看顧著蜀葵，生怕她有什麽不妥。

  即使快要生產了，蜀葵依舊細心妝扮了，梳了簡單的桃心髻，用一支赤金鑲嵌的紅寶石玫瑰花簪子固定，其餘長發順滑地垂了下去，身上穿著大紅玫瑰花刺繡夾袍，係了淺粉色馬麵裙，看起來格外的溫柔甜美。

  看著這樣的蜀葵，趙曦的眼神都流淌著暖意，他伸手撫了撫蜀葵垂下來的烏發，柔聲道：“蜀葵——”

  他的話還沒說完，蜀葵便道：“阿曦，你看我的肚子！”

  趙曦忙看了過去，卻發現蜀葵的肚皮上鼓起了一個包，而且這個包還在肚皮上移動著。

  蜀葵看得都笑了起來。

  趙曦目瞪口呆，伸手摸了過去。

  他的手剛放到蜀葵的腹部，便被踢了一下。

  趙曦的心一震，手掌愈發貼近，發覺正在踢自己的似乎是寶寶的小腳掌。

  感受著寶寶踢自己時那微微的震動感，趙曦的心忽然似被浸入溫潤的春水之中，溫暖而舒服，同時又有些心酸：我的孩子，等你來到世間，我要把我未曾得到的完整父愛，全都捧到你的麵前……

  蜀葵見趙曦撫摸著自己的腹部半晌無聲，有些好奇，抬頭看了過去，卻發現趙曦眼睛濕潤了。

  她怕趙曦不好意思，便裝作不知。

  到了晚上，趙曦和蜀葵一起看了一會兒書，閑聊了一會兒便睡下了。

  睡到半夜，趙曦忽然醒了過來——蜀葵在哭！

  他忙抱住蜀葵，輕輕安撫著：“蜀葵，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