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杞心思靈巧，很快便打開了馬車車廂下麵的暗格。

  趙旭早做好了心理準備，想著即使被人發現，趙曦也不過把他送往京城，讓正安帝處置，因此在暗格被打開的時候，他鬆開了一直壓製的蜀葵，坦坦蕩蕩躺在暗格裏，想看看究竟是誰這麽聰明，居然能夠發現他靜心準備的機關。

  因為乍然從黑暗處到了明處，在暗格被拉開的同時，趙旭和蜀葵下意識都閉上了眼睛。

  片刻後，趙旭眯著眼睛看向正上方的將領，認出了是趙曦身邊的大將柳杞，便笑著道：“你可別動手，我可是趙——”

  “旭”字還沒說出口，趙旭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蜀葵看著眼前俊秀溫和的柳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呆地看著柳杞。

  見蜀葵流淚，柳杞的心一陣酸澀，急急用手抹去蜀葵臉上的淚水，然後拔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先挑斷了蜀葵口中綁的紗帶，伸手把她口中塞的帕子取了出來。

  蜀葵的臉頰有些酸痛，沒有說話，蒙了一層水霧的眼睛隻是看著柳杞。

  柳杞不敢和她對視，飛快地挑斷了蜀葵手腕腳腕上綁的紗帶，彎腰把蜀葵從暗格裏抱了出來，放在了馬車的車廂中，又抬腳把盛著趙旭的暗格推回了原處。

  見蜀葵抱著肩膀瑟縮在車廂內，柳杞忙解下披風，探身進去，先幫蜀葵整理衣服。

  他把蜀葵身上繡銀色花卉的淺綠錦緞寬身袍子和銀色鎖邊的白羅裙整理好，又把她身上裹著的雪白狐裘拉緊，遮住蜀葵已經明顯隆起的腹部。

  做完這些，柳杞這才把自己的披風裹在了蜀葵身上，低聲道：“事急從權，側妃切勿嫌髒！”

  蜀葵搖了搖頭，聲音沙啞：“謝謝你，柳杞。”

  聽她叫自己“柳杞”，而不是“柳將軍”，柳杞心中湧起甜蜜的酸楚，他笑了笑，道：“這院子裏沒有別人，沒人知道您在這裏，我會一直在這裏陪著您，直到王爺趕過來。”

  蜀葵輕輕“嗯”了一聲，看向柳杞：“粉櫻她們——”

  柳杞撫慰道：“據趙敏那邊的消息，粉櫻她們隻是暈了過去，如今已經被趙敏悄悄送回內院了！”

  趙敏和他的想法一樣，盡力捂住這件事。

  蜀葵得知粉櫻、素蘭和梁女醫她們無恙，這才放鬆了下來，閉上了眼睛。

  柳杞的披風是藏青緞麵的，裏子是上好的玄狐毛皮，他身上的氣味很好聞，即使這披風，也似染著淡淡的薄荷味道……

  在這熟悉的氣息中，蜀葵倚在車壁上睡著了。

  柳杞倚著馬車站在那裏，靜靜等待著。

  傍晚時分，接到柳杞信報的趙曦飛馬趕到了遼州東城門。

  這幾日趙曦正帶著人巡視他命人督造的遼州各縣縣學，誰知剛巡視到闕城縣，便接到了柳杞的飛鴿傳書。

  他來不及多想，便一路飛馳向遼州城而去，因為太擔心蜀葵，趙曦中間連馬都沒有換，一直催馬趕路。

  到了東城門守門官吏住的院子前，趙曦從馬上滑了下來。

  他剛下麵，他的坐騎便癱倒在了地上。

  來迎接趙曦的正是柳杞的副將姚大偉。

  因為柳杞嚴令除了王爺，別人誰都不能進這個院子，因此姚大偉把趙曦引到了大門外，拱手道：“稟王爺，柳將軍命末將傳話，求王爺一個人進去！”

  趙曦憂心如焚，腳步不停，直接進了院子。

  緊跟著趙曦扈衛的孫沛梁卿見狀，生怕其中有詐，齊齊道：“王爺——”

  卻已經阻攔不住趙曦的腳步了。

  趙曦疾衝了進去。

  院子裏空蕩蕩的，倒是幹淨得很。

  院子裏的樹枝上掛著一個燈籠，照得四周影影綽綽的。

  一輛寬大的馬車孤零零地停放在院中的大樹之下，旁邊有兩個人，一個裹著雪白貂裘坐在小凳子上，正是蜀葵；另一個扶著馬車立著，正是柳杞。

  見到趙曦一個人進來，柳杞立即上前一步，跪了下來：“求王爺降罪！”

  趙曦大步走向蜀葵。

  蜀葵仰首看著趙曦，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先前她一直在自責，恨自己禁不住誘惑，被騙到了濟慈庵，可是如今見了趙曦，她心裏忽然覺得委屈極了。

  到了蜀葵身前，趙曦停住了腳步，盯著坐在眼前的蜀葵。

  此時的蜀葵，蒼白、稚弱，看起來弱不禁風……

  他的心似浸入了冰水之中，針紮一樣的疼。

  蜀葵看著趙曦，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笑不出來，眼淚早已流了出來。

  趙曦小心翼翼抱住了蜀葵。

  蜀葵窩在趙曦懷裏，沒有哭出聲，可是眼淚卻不停地流著。

  趙曦抱著失而複得的蜀葵，心髒劇烈地抽動，仿佛被人惡意地用力捏著一樣。

  想到蜀葵被綁架後受的苦，趙曦的鼻子有些發酸。

  他竭力壓抑著自己，輕輕撫摸著蜀葵的背脊低聲安撫著：“蜀葵，不要怕，一切都結束了！”

  蜀葵有些酸楚地聞著趙曦身上的味道。

  帶著汗味，卻是熟悉的阿曦的味道。

  蜀葵伸出雙臂環住了趙曦的腰，終於確定自己是真的安全了。

  趙曦環著蜀葵，看向低著頭立在一邊的柳杞，鳳眼帶著詢問。

  柳杞默不作聲上前，拉開了馬車車廂下麵的暗格——趙旭正躺在裏麵，似乎睡著了！

  趙曦頓時眼睛一亮，輕輕吩咐道：“把他帶回府裏，關在外書房隔壁的小客室裏！”

  柳杞答了聲“是”。

  蜀葵睡了很久。

  等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新府邸臥室的拔步床上：溫暖柔軟的玉白繡花枕頭和床鋪，碧落帳層層疊疊垂了下來，床邊的小幾上擺著一個素心瓷美人觚，裏麵插著一枝盛開的蠟梅，氤氳著滿室的幽香……

  蜀葵覺得眼前的這一切真的很像一場美夢，她很怕一旦自己醒來，這美好的一切就瞬間消失，又回到那個可怕的夢裏去。

  她怕驚醒自己，閉上眼睛，輕輕叫了聲“阿曦”。

  蜀葵的唇被人吻了一下。

  她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趙曦含笑的鳳眼。

  “阿曦……”蜀葵握著趙曦溫暖修長的手指，閉上了眼睛。

  趙曦低頭在蜀葵唇上又吻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蜀葵睜開了眼睛：“阿曦，讓粉櫻她們進來吧，我想洗個澡。”

  趙曦又在蜀葵唇上吻了一下，低聲道：“我侍候你洗。”

  蜀葵的臉忽然紅了起來，眼睛也變得水汪汪的。

  趙曦心裏一蕩，掀開繡被，把蜀葵抱了出來。

  洗過澡出來，蜀葵已經恢複了原狀，她把尚有些濕意的長發隨意挽了個髻，隻插戴著一支碧玉簪，穿著雪白繡花的寢衣坐在妝台前，對著妝鏡往臉上輕敷著玫瑰香脂。

  趙曦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依戀蜀葵，他倚著妝台立在旁邊，靜靜看著蜀葵。

  他也剛洗過澡，微濕的長發披散了下來，身上隨意穿著白綾中衣，衣帶未係，衣襟散開，露出了勁瘦的腰身。

  蜀葵抬眼看見了，手賤兮兮地伸了出來，在趙曦腰間輕輕撫摸著。

  趙曦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低聲道：“你不怕我……”

  蜀葵仰首看他，水汪汪的眼睛含著一絲媚意。

  趙曦見狀，走到蜀葵身後，抱住了蜀葵……

  蜀葵被他揉搓得身子都軟了，渾身無力地靠在他身上……

  第二日蜀葵醒來的時候，趙曦已經出去了。

  蜀葵摸了摸旁邊趙曦的枕頭，心裏有些空落落的，不由叫了聲“阿曦”。

  粉櫻和素蘭正在窗前錦榻上坐著，聽到聲音一起走了過來。

  蜀葵看到粉櫻和素蘭，心中歡喜，笑微微看著她們。

  粉櫻和素蘭也有些百感交集，眼睛也都濕潤了。

  素蘭輕輕道：“側妃，王爺說他去外書房見人去了，待處理罷這件事，他就回來陪您。”

  蜀葵“嗯”了一聲，開口問道：“梁女醫她——”

  粉櫻忙道：“側妃，原來那位高師父是景氏的暗探，梁女醫後悔極了，聽說您回來，現在還在外麵跪著呢！”

  蜀葵聲音沙啞：“是我自己貪心，想要看人家的書畫，關她什麽事？”

  她接著道：“粉櫻，你去傳我的話，就說我原諒她了，讓她回去將養身體，等身體恢複了，還過來給我看脈息！”

  梁女醫醫術高明，是個有用之人，蜀葵再過三四個月便要生產，不願意失去梁女醫。

  粉櫻答應了一聲，急急出去了。

  沒過多久，她便回來了，低聲道：“側妃，梁女醫給您磕了三個頭，已經回去了！”

  蜀葵輕輕“嗯”了一聲，她的身子還有些酸軟，便倚著靠枕躺在床上。

  素蘭和粉櫻開始侍候蜀葵穿衣起床。

  一掀開繡被，素蘭和粉櫻便看到了蜀葵雪白的胸前腰間腿上紅紅的痕跡，忙垂下了眼簾不敢再看，心中卻都歡喜：王爺和側妃真是恩愛啊！

  洗漱妝扮罷，蜀葵扶著粉櫻出了臥室，在明間的羅漢床上坐了下來，用了簡單的早膳之後，這才開始詢問素蘭和粉櫻在濟慈庵發生的事情。

  原來當初素蘭、粉櫻和梁女醫也都被迷香熏倒了，等趙敏意識到不對衝了進去，發現眾人都被熏暈了，獨獨缺了白側妃。

  趙敏在佛堂後麵發現了一個暗門，便繼續追蹤。

  因為不敢聲張，趙敏便快馬去見剛剛剿匪歸來的柳杞，讓柳杞帶人封鎖了遼州城的四個城門。

  素蘭和粉櫻你一言我一語，把整件事情都補全了。

  蜀葵發現和自己的猜測差不多，不由暗自歎息：幸虧柳杞回來了！趙旭什麽都算計到了，卻沒算到柳杞正好率領大軍歸來，而且能夠那麽快封鎖城門，最重要的是，柳杞居然能夠聞出自己身上的薄荷味道！

  蜀葵以前一直暗自覺得自己的鼻子是狗鼻子，嗅覺靈敏，如今才發覺，原來柳杞也不遑多讓啊！

  想到柳杞，她的心一陣溫暖，便打算和趙曦好好商議一下，如何來感謝柳杞的救命之恩。

  此時外書房東邊的小客室裏，趙旭正坐在羅漢床上，他麵前的小炕桌上擺著四樣精致菜肴和一套精致的素心瓷酒壺酒盞。

  即使成為了階下囚，趙旭依舊神情灑然動作優雅，他拿著牙箸夾了些芽菜吃了，然後端起素心瓷酒盞一飲而盡。

  趙曦坐在他的對麵，靜靜看著趙旭吃喝。

  趙旭吃舒服了之後，放下牙箸，拿起一邊的潔淨帕子拭了拭，然後看向趙曦，秀美的臉上帶著一絲不在乎的笑：“阿曦，咱們開始談談哥哥的投誠事宜吧！”

  事已至此，他若是不認輸的話，趙曦若是把他交給京城，幽閉在溫泉行宮的皇太子私自出京，怕也是幽閉終生。

  趙旭是最怕寂寞的，把他關一輩子，還不如讓他死。

  另一種可能是趙曦直接殺了他，神不知鬼不覺，人們隻是發現幽閉在溫泉行宮的太子殿下不見了，誰又能想到他是自己跑到遼州，然後被趙曦給殺了呢？

  因此思來想去之後，趙旭決定趁自己還有底牌，向趙曦舉白旗投降，將來待趙曦登基為帝，他也可以做個逍遙王爺！

  趙旭看著趙曦微微一笑，秀美的臉上帶著絲憊懶之意：“阿曦，我可以跟著你回京城，等到了京城，我便向父皇上書請求做回逍遙王爺，剩下的你就和趙昀趙晨接著鬥吧，哥哥我要退出了！”

  趙曦看著趙旭，聲音平靜：“你的條件是什麽？”

  趙旭因為徹放棄了對帝王之位的角逐，緊繃了多年的身心一下子放鬆了下來，桃花眼中溢滿輕鬆的笑意：“我的條件很簡單，一是我的財產能夠得到保全，讓我做太平王爺！”

  他接著滿不在乎道：“你的情報係統那樣發達，應該已經知道了吧，我是不大可能有後代的，所以第二個條件是將來你兒子若是多的話，隨便挑一個過繼在我名下，等我百年之後，好有人給我上香燒紙，讓我在九泉之下不那麽寂寞——你知道，我是最怕寂寞的！”

  趙曦自然知道趙旭最怕寂寞。

  小時候他們兄弟曾經跟著正安帝去嵩山行獵，晚上在山上宿營，趙旭因為不願一個人呆著，居然命令他和趙昀都在帳篷裏陪著他。

  趙曦心思如電，鳳眼微眯，輕輕道：“我想要景氏的支持。”

  “這容易啊！”趙旭笑了，“我外公已經病入膏肓，景氏下一代家主便是景秀真，他現在就在遼州，我可以召他過來，你和他細談。”

  兩人正在交換籌碼，趙旭突然道：“原來白側妃喜歡名人書畫啊，那幅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手跡和王維的真跡《雪溪圖》，我送給她吧！”

  趙曦悻悻地看著趙旭，心裏也意識到蜀葵真的很喜歡這些物件，可他卻沒注意到。

  趙旭滿不在乎道：“你是知道的，我打小就愛收集這個，我那裏多得很，既然你的女人喜歡，我就忍痛割愛一次又何妨！”

  這句“既然你的女人喜歡”，成功裏解除了趙曦心裏的醋意，繼續與趙旭討價還價起來。

  半個時辰之後，趙曦走出了小客室，立在廊下看著前方碧藍的天空——他用了那麽多年時間，終於扳倒了趙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