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作者:梁杉      更新:2021-05-17 19:20      字數:5697
  十一月二十五日傍晚,京城外的運河碼頭,上百艘大船密密麻麻泊在運河岸邊,所有的大船上都掛著繡著“遼州督查使趙”六個大字的大旗,一排排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落日餘暉斜照在運河邊的碼頭上,周圍負責警戒的西北士兵在四周走動著,青色鎧甲和手中長槍的利刃也被夕陽鍍上了一層金光。

  在運河的轟轟濤聲中,趙曦與替代正安帝送行的丞相古晉羽拱手作別,隨著軍號聲響起,船隊跑拋錨揚帆,向遠方而去,漸漸消逝在海天相接之處。

  古晉羽撚胡凝望船隊消逝的方向,心中暗自祈禱平親王趙曦能夠完美解決遼州之事,為大宋王朝換來幾十年的平安。

  船隊出發之後,行駛在船隊中間的主船艙房內頗為熱鬧,蜀葵端坐在一層艙房內的羅漢床,素蘭和妙真立在一邊侍候。

  趙敏帶領眾小廝上上下下往二層和三層的艙房搬運行李。

  粉櫻則立在二層艙房樓梯口處,正指揮著趙敏他們把行李放好。

  夜幕漸漸降臨,船隊勻速行駛在運河之上。

  行駛在中間的主船一層的艙房裏,光線越來越暗。

  艙房靠東側固定著一個黃花梨木羅漢床,趙曦端坐在羅漢床上,端起茶盞飲了一口,看向在北側圈椅上坐著的柳杞和沈漣:“按照行程,明日一早船隊就到達曹州,你們就可以劃分區域,然後開始在遼州流民中招兵買馬了!”

  柳杞和沈漣背脊挺直坐在那裏,齊齊答了聲“是”。

  趙曦輕輕拍了拍手。

  趙敏和宋節一人捧著一個精致的檀木雕花匣子,從旁邊的小艙房走了出來。

  他們把匣子放在了柳杞和沈漣之間的黃花梨木小幾上,把匣子打開後躬身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趙曦看向柳杞沈漣,沉聲道:“匣子裏是我給你們的銀票,柳杞招一個士兵領取二十兩銀子,沈漣招一個士兵領取四十兩銀子,到了遼州之後再行統計,多退少補。”

  柳杞的軍隊是普通的步兵和騎兵,而沈漣的神機營則是火槍隊,要求特殊,因此待遇更高。

  柳杞和沈漣聞言,眼中現出喜色來,目光炯炯看著趙曦。

  王爺麾下的西北軍能征善戰,戰鬥力強悍,唯一的不足是兵力不足,總數還比不上鎮守滄州的鎮北將軍傅明義的傅家軍。

  如今有了王爺的話,他們倆可以放開手腳招納士兵了!

  趙曦端起麵前的茶盞飲了一口,茶水沉香凝韻的後味在蔓延在他的口中,令他的心愈發沉靜。

  他接著道:“但是須注意兩點,一是隻能招納遼州流民,二是招納士兵的數目務必保密,不得泄於他人,這兩點你們能做到麽?”

  柳杞和沈漣聞言,當即起身拱手道:“謹遵王爺之命!”

  蜀葵今日累了一日,便在二樓艙房中休息了一陣子。

  她一睜開眼睛,便看到艙房裏點著燭台,粉櫻和素來正坐在一邊的窄榻上做針線。

  艙房裏暖融融的,燭光昏黃,頗有一種歲月靜好的意味。

  蜀葵又靜靜躺了一會兒,這才開口問道:“王爺還在一樓見人麽?”

  粉櫻和素蘭見蜀葵醒來,忙放下手中的針線,上前侍候。

  素蘭一邊扶著蜀葵起來,一邊道:“側妃,柳將軍和沈將軍已經離開主船了,如今王爺一個人在一樓艙房裏飲茶呢!”

  蜀葵聞言笑了,知道趙曦是想靜一靜,想想事情,便吩咐素蘭道:“讓廚房的人準備擺飯吧!”

  素蘭答應了一聲,自去安排。

  一樓艙房裏沒有點蠟燭,整個艙房被黑暗籠罩著。

  趙曦坐在羅漢床上,靜靜想著心事。

  他做事一向喜歡做長遠的計劃,先列出長期目標,再列出短期目標,然後一個個去完成。

  這次進京,趙曦完成了兩個目標,一則與趙昀聯手,令趙旭失了聖眷,幽閉於溫泉行宮思過;二則利用永昌縣主,借選妃一事,令趙昀聲名狼藉。

  接下來,他要做兩件事,一是平定遼州之亂,把遼州抓在手中;二是治理西北肅州西夏族的亂象,徹底解決肅州問題。

  可是,趙曦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實力雖然在上升中,可是跟趙旭及其背後的景氏、趙昀及其背後的傅氏相比,還有一定的差距,現如今他和趙旭趙昀的矛盾已經激化,以後的路會步履維艱,須步步為營小心經營,否則就會一朝傾敗,再無生機。

  他不是一個人,他還有蜀葵,還有蜀葵腹中的孩子,決不能走錯一步。

  無論是平叛還是賑災,都極費銀子,須得大量的金銀糧草去投這無底洞,因此這次前往遼州平叛賑災,須得雷厲風行,在三個月內解決遼州問題,免得夜長夢多。

  ……

  他正在默默思索,忽然聽到蜀葵柔和的聲音自上麵傳來:“阿曦,你的反躬自省進行完了麽?”

  趙曦聞言一怔,接著便在黑暗中笑了——他可不就是在反躬自省?

  他擔心黑暗中蜀葵下樓梯不安全,忙道:“蜀葵,你別下來,吩咐人下來先把燭台點亮!”

  蜀葵笑著答應了一聲,吩咐粉櫻道:“粉櫻,你去把下麵艙房裏的燈點著!”

  粉櫻答了聲“是”,拿著燭台從樓梯上走了下來,把固定在艙房地板上的兩座枝型燈全都點著了,整間艙房頓時燈火通明。

  趙曦在黑暗中耽久了,有些不適應,便抬手遮住眼睛,端坐在羅漢床上等待著眼睛適應。

  沒過多久,尚閉著眼睛的趙曦聞到了一股清雅的玫瑰芬芳,緊接著他的眼睛便被人捂住了。

  蜀葵跪在趙曦身後,雙手捂住他的眼睛,笑嘻嘻道:“阿曦,你猜我是誰?”

  趙曦自然不會回答這麽幼稚的問題。

  他剛把蜀葵柔軟溫暖的手拿了下來,蜀葵便整個人從後麵抱住了他。

  她在他耳邊,輕輕道:“阿曦,前麵的路很難走,不過你放心,我和寶寶會一直陪著你!”

  趙曦微微一笑,心中很是溫暖,正要說話,便聽到身後的蜀葵道:“咦?晚膳好像要送過來了,我已經聞到了牛肉麵的香味!還有蔥爆羊肉和紅燒肉!”

  趙曦:“……”

  他也聞到了一股極香極美味,似融合了雞湯、蒜苗、薑片、青菜和麵香的味道——確實是周大師傅特製的牛肉麵的味道!

  趙曦發現自己真的也餓了。

  那邊素蘭帶著妙真和玉七提著食盒進來了。

  飯菜擺好,蜀葵先看向妙真:“晚膳給梁女醫送去沒有?”

  妙真笑了,道:“稟側妃,早讓荊芥和薄荷給梁女醫送去了!”

  蜀葵這才放心來。

  她和趙曦住在內艙的一二層,梁女醫跟著妙真她們住在外艙,蜀葵擔心梁女醫不愛說話,說不定會被人虧待。

  入夜之後,大船行駛在平緩的運河上,如一個巨大的搖籃,蜀葵躺在床上,猶如睡在搖籃裏的寶寶,很快便睡著了。

  趙曦湊過去在她溫暖沁香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把蜀葵攬在懷裏,閉上了眼睛,很快也睡熟了。

  就在這樣的平靜安樂之中,時間一天天過去,趙曦的船隊離開了開封府的地界,往冀州而去,而蜀葵腹部的隆起越來越明顯,前來主船見趙曦回話的將領和幕僚,也都知道了白側妃懷孕之事。

  十二月十五深夜,趙曦的船隊終於進入了遼州地界。

  夜寒似冰,月上中天。

  蒼白的月色中寬闊的運河河麵波光粼粼,一排大船順流而下向東而去。

  趙曦的主船上燈火通明警衛森嚴。

  一層艙房裏點了好幾座枝型燈,照得整個艙房亮如白晝。

  艙房裏除了趙曦之外,柳杞、沈漣和穆然等將領謀士都在。

  一張大大的帆布輿圖掛在艙壁上,柳杞拿了一根剝得光溜溜的細柳條,一一指出輿圖上用朱砂做了標識的地方,道:“這些朱砂點出之處,都是我派出去的探子查探屬實的反賊聚集之處!”

  自從王爺明確表示要進入遼州,柳杞便派出了大量的探子進入遼州,把遼州各地反賊聚嘯之處都打探了出來。

  各種資料情報匯聚在柳杞這裏,被繪製成了這麽一大幅遼州匪情圖。

  柳杞秀長的眼睛看向趙曦,鄭重開口道:“王爺,末將這次派人前往遼州各地刺探匪情,發現了一個情況!”

  趙曦聞言,抬眼看他,示意柳杞接著往下說。

  柳杞略一思索,在心裏組織了一下語言,這才道:“冀州與遼州交界的清風山的反賊大頭領叫蔡雲旺,先前曾是邪教拯救教的堂主!”

  他修長的眼睛漸漸變得冷酷起來,接著道:“清風山二首領叫玉涵澤,原是肅州的西夏族,因為砍殺了十餘位漢族和帕加族百姓,製造了肅平血案,被肅州官府通緝,逃至清風山為匪。”

  趙曦起身走到輿圖前,用手裏拿著的一支朱砂筆,在冀州與遼州邊界的清風山畫了一個圈,道:“第一場立威之戰,就在這裏打吧!”

  他初入遼州,得借一場血戰,來震嚇遼州的反賊,讓他們知道,他趙曦可不是景雲真那樣隻知貪汙索賄的草包!

  一場血戰之後,把這些人都打怕了,趙曦才開始按照分匪徒的構成確定剿匪的方式,隻有活下去的百姓入山為匪,才有被招安的可能;如果是邪教的教徒,或者與肅州叛亂的西夏族有關,則要大開殺戒以儆效尤。

  安排好作戰事項之後,眾將領和謀士都退了出去,借由停靠在主船上的小船返回了自己乘坐的大船。

  柳杞和沈漣留了下來。

  趙曦回到羅漢床上坐了下來。

  從固定在羅漢床上的黃花梨木小炕桌上端起竹盞,飲了一口清茶,鳳眼微眯依舊盯著掛在艙壁上的輿圖。

  這次出門,蜀葵簡直事事都想到了,包括把小炕桌用鉚釘固定在羅漢床上,以及所有的餐具和差距都換成了竹製的;還包括她自己出資,為整個船隊購買了幾千兩銀子的白菜、蘿卜和生薑。

  在這將近一個月的航行中,因為有了蜀葵,趙曦發現原來艱苦的船上生涯也可以過得這麽舒服!

  柳杞和沈漣見王爺不說話,一起端起竹製茶盞飲了一口,發現毛尖微帶苦澀的清香中攙著淡淡的竹香,味道很是不錯。

  沈漣含笑道:“王爺,側妃真是聰慧,居然想出在船上使用竹製餐具和茶具這個法子!”

  他是個劍眉星目的青年,個子雖然不高,卻精悍異常,一向愛說愛笑,性格活潑,與柳杞林貞他們相比,要開朗得多。

  趙曦聽了,頗有與有榮焉之感,端起竹製茶盞飲了一口茶,含笑道:“內人一向聰慧。”

  柳杞還好,微笑而已。

  沈漣聽一向說話謹慎的王爺此時大言不慚誇自己的側妃,不由笑了起來,卻又不敢笑出聲,隻得用手捂嘴苦苦忍耐。

  趙曦因為真心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麽不對,所以也沒注意到沈漣在偷樂,他凝神思索,問道:“你們倆這一個月都在招兵買馬,不知成果如何?”

  柳杞掃了一眼兀自偷笑的沈漣,一本正經道:“稟王爺,末將總共招納遼州士兵四萬六千二百一十二員,由末將的副將薄雲一邊訓練,一邊走陸路往西北而去!”

  趙曦點了點頭,抬眼看向沈漣。

  沈漣的軍隊主要是裝配火槍的神機營,因此對士兵有特殊的要求,報名參軍的人,都是由沈漣先選擇。沈漣選擇罷,柳杞才能挑選。

  沈漣笑得眼睛泛著一層水霧,他起身一本正經道:“稟王爺,末將總共招納了兩千二百人。屬下把這些士兵化整為零,分入了各個火槍隊!”

  趙曦略一思索,抬眼看向沈漣:“洛陽別莊那邊的火槍製得怎麽樣了?”

  沈漣的神機營以前配備的是通過波斯購入的西洋火槍,所費不貲,因此趙曦一直安排人在洛陽別莊和京城西郊的杏花營別莊在試著製造火槍。

  聽了趙曦的問話,沈漣臉上殘餘的笑意一掃而空,整個人變得嚴肅起來,他沉聲道:“稟王爺,洛陽別莊送來的火槍可以投入戰場,隻是末將在冀州停留時,暗中試了試,發現了一個問題。”

  趙曦秀致的眉微微揚起,清澈的鳳眼看向沈漣。

  沈漣愛說愛笑,瞧著好像不靠譜,實際上非常細心,是個大事小事全可以托付的人。

  沈漣那對濃黑的劍眉蹙了起來,雙眼皮明顯的眼睛微微眯著:“王爺,末將發現,洛陽別莊送來的這批火槍不能遠距離射擊,隻能在十步之內射擊,超出十步之後,火藥就會爆開。”

  “王爺,不過也有好處!”他忽然燦若一笑,眼睛亮晶晶的,“隻要打中人體,被打中的部位會炸裂開來,成為一片片零碎血肉!”

  趙曦:“……”

  他麵無表情,垂目看向手中的竹製茶盞,心中卻在咆哮:媽的,這麽逆天的火槍,居然還給老子來個欲抑先揚,害得老子還以為自己投入幾十萬兩銀子和無數的人力,結果就換了一批廢柴!

  沈漣一臉得意,還要繼續炫耀,趙曦卻不想聽了,開口淡淡道:“滾出去!”

  沈漣:“……”

  柳杞笑了起來,看向沈漣:“王爺說你呢!”

  趙曦看向柳杞:“你也一起滾吧!”

  柳杞:“……”

  沈漣笑著起身扶了柳杞,一對難兄難弟歡天喜地“滾”了出去。

  明日便要作戰,王爺這是讓他們回去養精蓄銳,好給遼州反賊一個畢生難忘的教訓呢!

  妙真躺在床上,眼睛卻是睜著的。

  一直等到同艙房的祖母鼾聲響起,妙真這才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她輕手輕腳穿好衣物,特地穿了雙軟底繡鞋,躡手躡腳出了艙房。

  外麵的甲板上,玉七與林瑜正扶著船欄杆做警戒。

  夜裏太靜了,在運河的波濤聲中,偶爾會飛過一隻夜梟,嘶啞地叫了一聲,打破夜的寂靜。

  林瑜聽力極好,聽到身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便握緊腰刀的刀柄扭頭看了過去,發現是側妃身邊的丫鬟妙真,便碰了碰正在發呆的玉七,輕輕道:“妙真尋你來了!”

  說罷,他握緊腰刀輕捷地向西麵走去,繼續在甲板上做警戒。

  玉七正在想心事,被林瑜一碰,不由打了個哆嗦,扭頭看了過去。

  見妙真在月光下走了過來,長發如雲,身材窈窕,一張小臉肌膚潔白眉目如畫,分明是下凡的仙女……

  看著這樣的妙真,玉七忽然覺得一顆心似被人用力捏了一下,難受得很。

  他垂下眼簾,刻意壓抑住難受的感覺,輕輕道:“這麽晚了,你怎麽來了?”

  妙真燦然一笑,走到了玉七身邊,玉七並排而立:“好幾日沒和你好好說話了,我都是遠遠看見你,想要和你說話,卻又不方便……”

  少女情懷總是詩。

  她和玉七明明都在主船之上,卻一個在外,一個在內,兩兩相望,卻不能聚在一起,真是甜蜜中又有痛苦。

  玉七瞅了妙真一眼,輕輕道:“你就這麽喜歡我?”

  妙真抬眼凝視著玉七,大眼睛璀璨奪目,似有月光在裏麵:“玉七,我就是喜歡你呀!你喜歡我麽?”

  玉七的心一陣甜蜜,似被浸入了溫潤的春水之中,溫暖、舒適、甜蜜。

  他輕輕道:“我也喜歡你,等我們再大一些,我稟了側妃,娶你為妻。”

  妙真甜蜜地笑了。

  玉七伸出手臂把妙真攬入懷中,心尖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他用低如蚊蚋的聲音問道:“妙真,晚間王爺與柳將軍沈將軍他們開了那麽長時間的會,到底在說什麽呢?”

  清風山是玉七所屬這一派別的西夏人在大宋東北的一個重要據點,是絕不容有失的,因此玉七要不惜一切代價,打聽出王爺對清風山作戰的詳情。

  妙真心中原本一片甜蜜,聽了玉七的話,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有些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