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曦一早起身，先在外書房見了半日人，到了半上午時候，這才帶了宋節、趙敏、孫沛和梁卿往皇宮而去。

  到了西華門外，趙曦自是遞牌子候見。

  趙曦兄弟四人，如今能夠長驅直入進宮見正安帝的隻有皇太子趙旭，其餘兄弟，就連最小最受寵的趙晨都沒有這個殊榮。

  趙曦等了良久，正安帝身邊的大太監安初原帶著兩個小幺兒親自迎了出來，一連聲道：“殿下，咱家來遲了！”

  走到趙曦身前，他忙躬身行禮。

  趙曦扶起安初原，鳳眼微眯輕輕問道：“安公公，父皇——”

  安初原給趙曦使了個眼色，整張臉笑得蹙縮在一起：“殿下，石先生正好來給陛下看脈，正在崇平殿陪著陛下下棋呢！”

  趙曦聞言，知道崇平殿一切皆已就緒，隻等自己拉開大幕參與演出了，便笑了笑，隨著安初原往崇平殿方向走去。

  趙曦離開京城將近一年，發現崇平殿似乎變了模樣，不複先前簾幕低垂香氣沉悶的景象，原先色澤莊重的簾幕全換成了用白紗、玉色輕紗和碧緞製成的重重帳幕，雖然看著輕快，趙曦卻覺得有些怪異——已經四十多歲的父皇，寢殿突然開始走少女風，即使換成是不走尋常路的趙旭，怕也覺得怪異吧！

  察覺到趙曦的疑惑，安初原笑了笑，低聲道：“殿下，玉色輕紗和碧鍛簾幕是頤和宮徐昭儀娘娘的手筆，白紗是玉珠軒梁才人喜歡的！”

  趙曦知道安初原這是在提醒自己，宮中嬪妃雖多，可是最得正安帝的卻是頤和宮的徐昭儀和玉珠軒的梁才人。

  對於自己父皇在男女之事上的愛好，趙曦很是看不慣。

  因為在孤獨中獨自長大，趙曦天生有一套自成體係的道德觀——男人要和年齡相當的女人在一起，若是彼此年齡差距太大，簡直是不合人倫！

  徐昭儀和梁才人的年紀比趙曦還小，想到自己這位父皇年紀一大把了，還強扶病體和比自己兒子還小的嬪妃們鬼混，趙曦就覺得實在是汙穢不堪！

  安初原笑著道：“陛下與石先生在偏殿，殿下請！”

  偏殿的落地雕花窗前，正安帝正與石征宇對弈。

  一個叫宋茭白的小太監和石征宇的藥童立在一側侍候著，

  趙曦隨著安初原進了偏殿，發現外麵雖然變得不倫不類，可是偏殿裏麵依舊是舊日模樣——殿內大而闊朗，地下鋪著簇新的絳紅色地氈，擺設的也都是精致華麗的紅木家具，正中的寶榻上褥子、靠枕皆是寶石藍的萬字花紋綢緞製成的，簡潔中透著奢華。

  他一向戀舊，見到殿內景象，這才悄悄鬆了一口氣，抬眼看向坐在窗前的正安帝。

  去年趙曦離開京城之時，正安帝形容枯槁已有油盡燈枯之勢，如今經過石征宇的醫治調養，正安帝似乎恢複了舊觀，氣色好了許多，隻是清瘦依舊。

  察覺到趙曦的視線，正安帝抬起頭看了過來，發現是趙曦，他那與趙曦極為相似的丹鳳眼頓時亮了起來，驚喜道：“阿曦，你回來了！”

  趙曦垂下眼簾，濃長的睫毛遮住了眼波，大腦飛速轉動，選出了最佳的姿勢——他抬眼凝視著正安帝，鳳眼之中滿是歡喜，聲音卻沙啞：“父皇，您……您精神可好？龍體可還康健？”

  正安帝沒想到自己居然還能活著看到趙曦，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一直看著趙曦，眼睛有些濕潤了：“阿曦，過來瞧朕與石先生對弈！”

  石征宇含笑起身，向趙曦揖了一揖：“見過王爺！”

  趙曦十分平易近人地扶起石征宇，待小太監搬了張錦椅放在了一邊，便在錦椅上坐了下來，靜靜觀棋。

  石征宇看了趙曦一眼，見趙曦鳳眼微眯，心下明白，便輕輕落下一子，道：“王爺，在下聽說白夫人身體微恙，不知如今如何了？”

  趙曦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抬眼看向正安帝，見正安帝也好奇地看著自己，便俊臉微紅道：“白氏很好，沒什麽。”

  正安帝見趙曦臉都紅了，簡直好奇死了，便追問道：“阿曦，你那個白夫人到底怎麽了？”

  他記得趙曦寵愛那個姓白的小妾得很，上次立下那麽大的戰功，也不過是請求把白氏晉封夫人，記入玉牒。

  看趙曦這個麵紅耳赤的模樣，一定有什麽貓膩！

  趙曦略微緊張地看了正安帝一眼，乖乖起身，道：“稟父皇，白氏有了身孕……”

  正安帝一聽，先是吃了一驚，接著便開心起來——他自己膝下有四個兒子，可惜這四個兒子膝下加起來，也不過是趙昀有一個女兒罷了！每每想到自己漸漸老去，可是連個活蹦亂跳的孫子都看不見，正安帝早暗暗著急了！

  “阿曦，這是好事啊！”他含笑道，“你害羞什麽？”

  見趙曦垂眸不語，正安帝不由遙想當年，憶起了當年玉梔懷了趙曦之事，不禁百感交集。

  趙曦看向正安帝，輕輕道：“請父皇替兒子保守這個秘密。”

  正安帝立即想到了趙旭和蔡貴妃，心下一沉，麵上卻不動聲色：“朕知道了，放心吧！”

  見趙曦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正安帝不由打趣道：“阿曦，你就那麽喜歡白氏？”

  趙曦一聽，便抓住機會給自己這位沒節操的父皇洗腦：“父皇，兒臣聽說自然界中的老虎和狼等諸多猛獸，一生都隻有一個伴侶，彼此忠誠——”

  “阿曦，停下！朕最煩你說這個！”正安帝抬手止住了趙曦的滔滔不絕。

  他的這四個兒子，趙旭出身最尊貴，機謀頗深，卻不夠仁慈；趙昀樣樣俱全，王妃卻過於妒悍；趙曦人善，善於謀略，文武雙全；趙晨性子單純，優柔寡斷，而母族又過強。

  比較了又比較，其實最適合繼承帝位的是趙曦，但是趙曦有兩個缺點，一是出身差，沒有顯貴的母族；二則趙曦思想有些過於奇特，居然想要和曠野中的虎狼一樣，隻守著一個女人過一生。

  對於正安帝來說，趙曦的出身，已經令趙曦失去了帝位繼承人的資格。

  隻是他這樣理智的選擇，卻始終令他覺得對不住玉梔，對不起趙曦。

  正因為對玉梔和趙曦的愧疚，四個兒子中，正安帝其實更疼愛趙曦一些。

  見正安帝如此反應，趙曦立刻閉口不言了。

  石征宇見狀，撫掌笑道：“陛下該服藥了吧？”

  正安帝還沒說話，立在後麵的安初原忙低聲道：“陛下，奴才讓人出去看看藥熬好沒有？”

  正安帝擺了擺手，表示同意。

  安初原給立在一邊的小太監李茭白使了個眼色，示意李茭白出去看看。

  沒過多久，李茭白便用托盤端著一個藥盞走了進來：“陛下，藥可以服用了！”

  這藥是安初原開的，正安帝原是日日服用的，便伸手接了過來。

  石征宇見正安帝要服藥了，忙道：“陛下，這藥氣味似乎不對，請允許臣驗一驗這藥！”

  正安帝一愣，把藥盞遞給了石征宇。

  趙曦臉色凝重，也看向石征宇。

  石征宇從藥箱裏拿去一卷棉布，從裏麵抽出了一支長長的銀針，用棉布擦了又擦，這才探入藥盞之中。

  片刻之後，他把銀針取了出來。

  銀針上淌下一滴深褐色的藥汁，卻依舊晶亮如故。

  趙曦忙道：“石先生——”

  石征宇煞有介事地擺了擺手，抬眼看向正安帝：“陛下每日除了服用這湯藥，還服用別的藥物麽？”

  正安帝略一思索，看了小正經趙曦一眼，老臉微紅，道：“朕每日午後和晚上睡前，會服用一盞藥酒。”

  石征宇沉聲道：“陛下，請讓臣驗一驗藥酒！”

  安初原很快便從寢殿把正安帝日日服用的藥酒拿了過來。

  石征宇把藥酒倒出些許在空茶盞中，然後把方才在藥湯中浸過的銀針探了進去。

  片刻後，他拿出銀針，讓正安帝和趙曦看。

  看著變黑的銀針，偏殿內靜極了，李茭白眼見事情有變，一步步退到了柱子邊，一頭撞了過去，卻被安初原一把拉住。

  石征宇且不說話，麻利地把藥酒又倒了一盞，另拿了根銀針試了試，銀針並未變色。

  他又拿了一個空茶盞，把藥湯和藥酒都倒了些進去，然後拿了根新銀針插了進去。

  銀針迅速變成了黑色。

  正安帝和趙曦均臉色凝重，卻都不發一言。

  石征宇這才走到麵色鐵青的正安帝身前，長長一揖：“陛下，藥湯不曾使銀針變黑，藥酒也不曾使銀針變黑，可是藥湯和藥酒混合使用的話，銀針便會變黑。也就是說，藥湯和藥酒單獨都是無毒的，可若是混合使用的話，便是劇毒！”

  這時候李茭白突然掙脫了安初原衝了上來，一把搶過混合了藥湯和藥酒的藥盞，仰首飲了進去。

  安初原撲了過來，一把撈起了李茭白，卻已經晚了！

  李茭白七竅出血，雙目圓睜，已經暴斃了。

  安初原“撲通”一聲跪在了正安帝身前：“陛下贖罪！奴才不查，以致這賊人服毒……”

  正安帝氣得眼前發黑，當即吩咐安初原：“速速去宣李鷺光！宣胡青！”

  李鷺光正是刑部尚書，而胡青則是京兆尹。#####